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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舞的身影 1-12

日期:2022-04-21 作者:佚名

1

枯悶得有點顛慌的午后。他趴坐在小天台里。刺辣的光片浴燙著他鉛黑得溜亮的頭發。削瘦的臉龐。短而密的胡子延據著角度顯赫的下巴。左頰腮劃越一道汗珠滑落的水迹。

這樣的午后。不只百無聊賴。還溽熱得近乎溶化的感覺。

他一無所事事便玩弄著那條五六尺長的尼龍繩。那不是一條普通的尼龍繩。是一位朋友數年前從日本買回來的。外觀與其他尼龍繩沒有多少差異。一旦繞縛住人體的任何一個部位。它便顯見一種魔術般的勁力。任盡你如何掙紮拉扯。它都不會松解脫開。它恰似沿著接觸的路線烙熔你的膚層。然后與你的纖肌拼合在一起。

念中學時他加入男童子軍。那是他第一次認識各種基本結綁法。難以解釋的是。他對縛綁有一種與生俱來的技巧。當導師示范第一次過后。他便可以叫人震驚的稔練與速度完成各類結綁。盡管那種結綁是多麽複雜。他總是可以首次毫無錯誤的把它完成。他也不知道爲甚麽。只覺得雙手一握住繩子。十指便自然而然地輕盈飛舞起來。而繩子就像溜竄的細蛇穿梭于手指之間。須臾。一個又一個款式繁複的綁結便出現在眼前。

當時只要一涉及任何系綁的工作。他將是第一個動手。往往都由他全程包辦。因爲他綁的活結不管是多麽緊密。只要輕輕一扯冒出來的繩尾。它便會如綻放的蓮花松解開來。若是死結。唯一脫綁的方法就是一刀把它剪掉。漸漸地。結綁成爲他沈溺得不可自拔的嗜癖。空閑時他便自個兒玩弄著尼龍繩。不斷考究其他的綁結法。想像著各種類要束綁的東西。警如紙袋。禮物。曬衣繩。廣告布條。凶狠的狗。甚至人體。

有一段時期他一看到繩子便想到它如何纏繞著身體的各種部位。如手腕。足踝。頸項。胸膛。腰腹及膝蓋。他無法自制地不停想像一個人可能被縛綁的各種姿勢。大字形束綁。手臂雙合的吊綁或是倒轉身體的踝部反吊等等。他亦自溺地忖量著被綁者的痛苦表情。野勁而無謂的掙紮。肌體如何抽縮而繃緊。甚至那一陣陣撕心裂肺的嚎叫。

而那個在虛幻里被綁起的人。永遠都是男的。永遠都是容貌俊美的男人。明亮炯炯的瞳眸。深邃的眼眶。挺高筆直的鼻梁。還有一個如水果刀切削出來彎角顯突的下颌骨。那種剽悍地流露剛陽氣質的輪廓。當然他還擁有一副完美無瑕的體格。一雙似浪濤起伏的手臂。大胸肌伸張如開屏的鴿翼。闊背是一座狹谷與玻嶺交界的地域。還有兩旁如鋼琴鍵子毗連的節節外斜肌。圍護著那片漣波層□的小腹。龜裂的六方塊排列成如鑿子雕鑽出來的拼圖。類式的男人常常隱現于他的虛擬幻境里。身處于各種場地與道具之間。肢體穿梭于綁法層出不窮的尼龍繩。有時是身材魁梧的體育老師。有時換成某個體型佻高外貌冷酷的巡察員。或是某個萬人迷的男影星。赤膊展示名牌內褲的男模。甚至有時是自已。

想像著自己無法動彈地被捆綁。感覺那股窒息的繃緊。一潮潮洶湧的赤裸的亢奮。一絲絲尼龍繩絞縮的螯痛。想像著。不停想像著。至到意識驚醒于現實間時。他發覺自已的陽具已狠狠勃起。

2.

那年他才十六歲。一枚憂懼細小的種籽隱匿在他心靈最晦暗的深處萌芽。拙長。他以爲他患上了甚麽無法冶療的絕症。有好幾次他愣住地看著自己的母親發呆。疑問已翻滾到舌頭上。最終還是連黏嗒嗒的口水吞回肚內。他曾經強迫自己不去想它。但三四天過后。他總會在類式紛雜的绮夢中醒來。全身籠罩著一股汗氣渾散的烘熱。贲脹的陽具豎立得就快爆濺開來一樣。夢里盡是揮幌著男人碩實的銅體。不停在繩索或鐵煉制牢固的綁鎖下掙紮。蠕動。他紋風不動地背臥在那兒。久久不敢動身。直到陽具軟泄回跌爲止。

他日複日地懷蘊著懸崖勒馬的心情渡過兩年的高中。那枚被畜豢在心靈暗角的憂懼日益壯大。不斷交配而迅速繁衍。尤其是上過生物科關于性欲的那堂課后。他腦袋有點痹冷地讀著“……陽具勃起的其中一個原因是觀看女性赤裸的銅體……”。他對自已有病的懷疑更是堅定不移。他只有默默地承忍著那股無處啓齒的慢性痛苦。然而在他誓願徹底克制想像岐途出軌的當兜。他發現此類绮夢卻更頻密地叩訪自已的睡眠。有時連環數晚他都會在射精后醒來……

當倉惶與焦慮的暗翳不斷在他的生命地圖里恣蔓攀延而淹覆過來時。他卻不斷在疚愧與罪惡感之后一次又一次地唇嘗絲縷醇甜如蜂蜜的竊悅。那股情欲最純淨的狂喜。他便這樣的徘徊在抗拒與縱容之間。常常在深切的懊悔之后又無法自禁地揚揭此類幻想的帷紗。

至到十八歲那年一個離奇得有點魅魑的午后……

3

我的嗜好是收集痛楚。他說。唇角蕩漾著一小朵清淺的微笑。我收集各種各樣的痛楚。免費的。而且是收不完。他有一雙充滿著哀傷的顔色的眼睛。顴骨微凸。顯露一張瘠瘦嶙峋的臉膛。我把痛楚收藏在自已的身體里。因此我可以時常感覺它。感覺它的體積與形狀。它匿伏的位置。那種真實的存在。稀薄的眉毛微垂。眼角綻放分叉的魚尾紋。隨著笑意擠密成一束。痛楚。千百種的痛楚。刺痛。麻痛。痹痛。酸痛。燒痛。說不盡的痛楚。超越任何文字所付描摹的能力。他的嗓聲沙嘎而低沈。充滿著摺紋。好像一張被揉擠成一團的油紙。痛楚是活的。它可以呼吸。剛收集的痛楚是那麽劇烈。你可以感覺它在沸騰。滾動。漸漸的它開始衰弱。退化。至到消失爲止。它停止了呼吸。終結那短暫的生命。他緘默不語。眼神有一抹遙不可及的空洞。唇片扁而薄。緊密地合閉在一起。你要瘋狂地溺愛著每一個被收藏的痛楚。你要每天都呵護它。注視它那不停變化的顔色。只有這樣你才會發現它的生命是那麽長久。你才會珍惜它在你身體內的匆促逗留。似乎有一盞溫暖的燈蕊在他的瞳孔里燃亮起來。他的聲調開始變得活潑而雀躍。值得收集的痛楚是要細心策劃的。方法。部位。數量。這些都是影響痛楚的品質的因素。意外跌傷。割傷。月經。生産。疾病或任何手術所引發的痛楚都不是可以收藏的。他換了個坐姿。久久不語。當你體內的痛楚變成一種不可替代的狂喜時。你才是一個真正的痛楚珍藏家。

他在一間健身俱樂部遇見這位年輕醫生。半年過后。大家汗濕淋漓的坐在咖啡廳內閑聊。醫生向他說了這段話。

他才知道痛楚可以是某些人慕戀的狂喜。

哔哔!哔哔!手機傳進來一則短訊。他從褲袋把手機搜出來。按開那則短訊。讀了。臉上散泛混著有點驚訝的笑意。他急忙把手中的尼龍繩卷圈成一束。收在床旁左邊的抽屜里。接著他洗了個速澡。換上一件無袖的圓領緊身襯衫。牛仔褲的顔色稍褪了。某些地方幾乎已經泛白。把落地玻璃門關上。木簾松垂下來。所有傾斜的遲午光片淺擱在陽台上。

一輛掀背式的萬事達跑車從公寓的大門咆哮地駕出來。他握住方向盤。右腳猛踩著油門板。勁疾的風如標刀膚切過耳旁。聽。那是速度的聲音。一位律師曾經對他這麽說過。

一年前。他站在一間豪華共管的門前按鈴。那是一扇價值不菲的柚木門。門面沒有任何刻雕圖案。平滑的表層赤露的是炫麗而吊詭的紋路。缜密的線條如流水般地蔓延。有時伸長。有時回轉。有時分叉如鴿尾支開。那是年輪的圖騰。闡述一段歲月的身世。他有些呆愣地瞪住那幅天然宏偉的刺繡钜作。在揣測著打開門的會是怎樣的一個男人。

須臾。木門緩緩開啓。一個高大的人影伫立在門口。請進。一把非常潔淨的聲音。咬詞清晰。發音精準。他踏進屋內。花岡岩的地磚出奇的冰冷。玄關亮著一盞暈黃的燈泡。他一抬頭便看見一樽巨大的佛陀頭雕。浴浸在柔軟的光池里安祥地微笑。請坐。他們相對地坐下來。古董式的風扇在頭上疲弱地旋轉。他約略地瞄睇客廳的四周。然后目光移落在對面的男人身上。

那個男人也同時注視著他。那種似曾相識的凝眸。闖竄入他的腦海里急躁地指刮一□□陳舊的記憶。我們應該在那里見過面。他那脆亮的嗓聲擊裂正凝結的噤默。是啊。你真的很面膳。話題便這樣談開來。一來一往的。恰似一條雙線公路上順暢的交通。車流未曾停頓過。大家談得有點出奇的投機。那種伸手即觸的默契迅速孵化一股可以相互感應的親切與熟悉。越過廣泛的話題之后。大家有意無意地切入較爲特殊的閑聊題材。誰都沒有遺露回避的意願。我有戀物癖。也是同性戀。你呢?我不覺得我是同性戀。那個男人說。語調穩重而堅決。但我不否認我是戀物癖者。瘾欲很深的戀物教徒。我們都是被上帝寵壞的男人。是嗎?那男人笑著問。可能是吧。上帝多賜給我們一條見不得光的尾巴。是呀!當我們找到另外一個人來撫擦那根尾巴時。那種感覺真的是欲仙欲死。你幾時開始迷戀縛綁?男人問。中學吧。你呢?我從小就很喜歡牽著被煉綁的小狗到處跑。也不知爲甚麽。特別喜歡用鐵煉制或繩子把貓狗綁起來。那男人以輕緩的嗓聲細述自已的故事。我時常把弟弟或妹的手腳綁起來。看著他們那無助的掙紮。心里有一種莫名的興奮。是的。那種不可替代。難以言喻的興奮。我從小便很喜歡解開纏結。我深深著迷于那團捆綁在一起的繩線。當我一扯一拉地把它松脫時。我的身心感到無比的舒暢。男人說。從容的表情煥發一種飄遠與沈醉的眼神。至到我去美國唸法律系時。我才知道甚麽是縛綁。甚麽是BDSM。走入種種人類最陰暗的瘾癖地帶。越走越深。越走越遠。大家都沈默下來。落地窗玻璃篩濾過的午后的陽光傾瀉在男人的臉膛上。發絲已稍爲泛灰。前額與眼角隱約地已被歲月犁開長短不一的皺紋。但那棱角分明的輪廓顯盡他年少時期的風華與俊美。你……你還不想開始嗎?不急。男人說。太太與孩子回美國渡假去了。反正你的服務是按時計算的。不是嗎?

三年后。他在一間五星級酒店的大廳里再次碰見這位律師。律師身旁站著一位至少比他年輕三十歲的青年。瘦削的臉孔有一雙幽郁的眼睛。一件松跨跨的長袖毛線衫包裹著削瘦的身裁。律師遠遠便瞟見他坐在黑色真皮鑲上金邊的沙發上。容貌的表情保持一貫的沈穩與自在。他向那臉上掩不住微許羞赧的青年說幾句話。那青年只是點點頭。然后伸出右臂跟他握手。就在那一刻。毛衫的袖子稍縮上來。透露手腕上一圈圈模糊的粉紅痕紋。青年轉身離開后。律師向他走來。他急忙地站起來。自己反而覺得有點尴尬。仿佛冒犯甚麽錯誤似的。律師唇邊勾勒一枚恬淡的微笑。風度十足的緊握住他的手。說:很高興的再見到你。真的非常高興。我……他有點突愕地結舌起來。我也是。有時間喝一杯咖啡嗎?他問。緊密地握掐著他的右掌的雙手依舊沒有放開。好呀。他點了點頭說。稍爲掙動右臂。忸怩的把手掌抽出來。

響午的寥寂沈澱在空無一人的咖啡廳里。他們相對地坐下來。律師的臉上溢泛著一股難以隱遁的喜悅。而他只是木無表情的瞪住他。招待員緩步地走過來。非常有禮貌地站在桌旁。他還連名帶姓的向律師問安。招待員轉身離開后。他說:他跟你好像挺熟的。沒甚麽。我以前時常在這里會見客戶。律師說。想不到三年后他還記得我的名字。他沒搭腔。以散渙的眼神望著他一會。倏然才開口問:你不是移民了嗎?你不是說不再玩了嗎?聲質格外剔冷。音調混雜著紮刺的憤怨與忿恨。律師感覺得到那股棘心的愠怒。他沒有馬上回答。他只是慢條斯理的從口袋里掏出一包香煙盒。把盒蓋翻開。從盒里抽出一根Benson&Hedges。你要嗎?他問。把香煙夾在手指間。他搖了搖頭。沒有出聲。鍍金的打火機一擦。一小枚橢圓形的火焰騰躍出來。煙頭點燃了。猛吸了一口。觑視著他說:你覺得像我們毒瘾那麽深的人改得掉嗎?你可以說不玩就不玩了嗎?我是曾經想過。爲了家人。我不否認我是有點自私。爲了移民忙了團團轉的那幾個月。我真的壓抑得很好。但一切安定下來之后。它又回來了。像一只冤魂。居住在我的影子里。他只是聽著。不知要說甚麽。其實也不想說甚麽。在美國要找這樣的一個人來一起玩真的不難。我很快的便認識好幾個志同道合的朋友。律師又吐了一口煙。將遊移的眼光扯回來落在他的臉上。可是每次遊戲在進行時。我都自然的會想起你。真的。我其實是一直深深的想著你。有時我很想打個電話給你。但又覺得大家隔個千山萬水。打通了又如何呢?所以只好作罷。你現在回來干甚麽?他問。剛好公司接到這里的一單案件。我得飛過來處理。律師說。順手把懸挂的煙灰彈落在煙灰缸內。相信我。我撥過你的電話。但服務員說這電話號碼已被終止了。而你自設的綱站也被刪除了。這幾天真的是有點絕望。真的是想不到會在這兜碰見你。現在給你碰見了。你想怎樣?他語氣頗爲尖銳地問。律師頓時結舌起來。我……我……他低下頭。把煙蒂揿熄。最后一縷煙袅袅蛇升上來。算了。哔哔。哔哔。短訊傳進他的手機里。他讀完過后。站起來。說:如果你知道三年前我曾經想過把你殺掉。你肯定不會想念我。律師聽了。臉上也沒有甚麽異常的表情。依奮流露一貫的沈穩之色。站起來說:你不要忘記。我也是一位捆綁專家呀!他聽了。唇角勾勒出一抹干癟的笑意。凝視著律師那寫滿期冀的表情。這樣也好。從今以后我也不必感到甚麽內疚了。他說。然后離開餐桌。把律師留棄在原位。走了幾步。他停下來轉回頭說:再見。如果有緣的話。我們肯定會再相見。律師有點氣餒地坐下來。看著他的背影走向大廳。走向升降機。不久。走進升降機里。久久。他鷹隼般遲利的視線落駐在那兒。沒有絲毫挪移過。

6.

一雙以黑色尼龍繩圈圈繞束的手腕。不斷使勁掙紮的手臂。瘦骨嶙峋的掌片拎握成拳頭。贲脹的三角肌。扣接著碩健的雙頭肌。有時卷收成卵石狀的肉團。有時卻被乏力而伸直的手臂扯長開來。剔透的汗珠從浮遊著靜脈的頸項溜滑下來。越過朝兩旁橫線攔截過去的鎖骨。流劃兩大片如巨翼般舒展的胸肌。有些停留在皙白如雪的肌膚上。凍結在那兒。恰似晶瑩的朝露。有些則沿順著把胸肌劈開的胸骨垂流到層層剝裂的小腹。攀越過陂陀起伏的腹肌塊。至到錐尖形的腰部。紅嫩的舌尖伸出來。在濕汗潸潸的頸項巡遊。蠕舔著由于竭力掙紮而翻滾的肌束。圈舔著那顆微凸的喉結。接著它緩滑到□緊的胸膛。淫猥地細嘗著肌纖的組質。貪婪地畔逗那褐黑的乳頭。輕沈的呻吟。渾混著少許的痛楚與按捺不住的亢奮。舌尖接著溜到肌塊浮陷交替的腹部。跟隨著龜裂的界線行走。走到稍凹的肚臍。以打圈的舔姿在那兒慢慢的把它沾濕。十八歲那年某一個星期天的午后。他醒了過來。全身燥熱。赤裸的瘠背粘粘涎涎的。雙頰泌滲著汗水。

他動也不動地躺在那兜。挺勃的陽具在短褲內直筆豎立。透澈的精前液已浸濕底褲的褲裆。他不是很想在那個時候射精。爲了一場情欲那麽激烈的夢而射精。他知道那股挫敗的疚罪感會格外深沈。幾分鍾過后。他隨手捉了一件襯衫穿上去。駕著電單車盲目的在街心溜逛。四時許的陽光毒辣地狼撲在他的身背。他覺得仿佛自已的肌肉在被燒烤一樣。最后他把單車停泊在一間陳舊的戲院前面。心口擺蕩著一枚小小的躊躇。他環顧四周。人潮稀稀落落。稍爲掃瞄過在戲院外走動的面孔。確定沒有熟人后。他才撫捺著攤住胸頭的焦激低下頭走向購票處。買票時臉上一陣陣麻熱。急忙塞了錢拿了票便走入戲院里。心跳仍然有如猛烈的鼓擊。他根本沒打算看戲的。他純粹只是被那張兩個男人緊牽著手的海報震攝住而已。還有那行字“本年度破天荒第一部被批準公映的同性戀電影”。

他踏入戲院里時。燈光還亮著。瑩幕上正放映著廣告。他斜睨四周。最后走向一個在沒人的角落的位子。心跳已逐漸徐緩下來。他坐好之后。才驚愕地發現拎住存票的右掌竟濡濕了汗水。票根亦被揉擠成皺團。他松開掌心。紙團滾落到椅子下。不久。燈光一盞跟隨一盞地熄滅。稠密的黑漆遽速的淹蓋過來。如洶湧的波濤侵蝕他的視線。唯一的光源來自前面的瑩幕。接著新片預演開始。經過剪輯的畫面閃光般地更換。被調高的音響聲量不斷撕裂空氣地轟炸耳膜。他朝周遭掃瞄一圈。浮動的頭顱零零落落。他恐慌的心就更安定下來。就在預演正要播畢時。有一個人向他走來。一骨碌坐在他身旁的位子。

須臾。有人把后牆的兩盞小燈關熄。影片就要開始了。約略三十分鍾之后。他開始打起哈欠。感覺有點被那張海報詐騙了。顯然的。海報的畫面造型與那行字眼驚爲天人的措詞純粹只是一種宣傳的技倆。電影的節奏極爲緩慢。蒼白的劇情平淡無奇。又過了十分鍾。他已經看得哈欠連連。而且還打起盹來。真的是一部大爛片。坐在身旁的男人突然間說。他愣住片刻。轉頭向他看一眼。發現他身旁的位子空著。那句話似乎是對自已說的。唔?他簡短地輕聲回問。我說這部戲很爛。你覺得呢?男人說。臉孔仍舊朝望著瑩幕。唔。他以同意的音調回應。盡管如此。他們還是繼續看下去。偶爾移換坐姿。他的左大腿偶爾隔著褲布與男人的右腿互相碰觸。摩擦。男人出其不預的會冒出一兩句對電影的評語。或一些無關痛癢的問題。而他。仿佛已經受了某種蠱惑。也許是男人那把充滿滋性的嗓聲。或是那枚酸辣刺鼻的潤喉糖。他竟毫無顧忌的與他搭讪起來。

燈光瞬刹間亮起。瑩幕上映示著名不傳迳的演員名單。豐沛的光線迅速的把黑暗膠擦掉。他第一次清清楚楚地看見男人蕩漾著微笑的容貌。他的心突然間如斷弦的琴音震彈開來。他呆怔在原位許久。男人已經起身準備離去。看見他那副滯凍的表情。男人輕緩地挪了他的右肩說:甚麽事不對勁嗎?沒……沒甚麽。他那迷失回蕩的思緒速返腦海。有些措手不及地站起來。稀落的人群擠迫在狹小的出口。很快的所有的座位都空置了。男人短步慢行。他不想緊跟。所以步伐放得更緩了。維持一個稍寬的距離凝視男人那高佻的背影。

走到戲院外面。男人轉回頭站著等他走過來。他抬起頭。男人的臉膛一映現在他的目光里。他的心便峭急地抽蓄一下。他很想就這樣的跟他說聲再見。甚至不告而別的離去。但是沒有。他無法自制地向男人走出去。他連自己也不曉得是甚麽緣由。可能是那張烙印般稔悉的臉孔吧。你看。海報竟然還寫著是同性戀電影。同性戀個屁!男人咒罵了一句。唔。他低下頭諾應一聲。你想看嗎?看甚麽?他抬起頭看見男人臉上漪漾著一枚詭黠的微笑。跟我來。男人說畢便握住他的左掌離開戲院。他有點惶惑地甩掉男人的牽握。有些羞窘地說:我……我跟著你。從那一刻起。他與他那純白的世界便影隨著那個徹底陌生的男人。他不知道要去那里。他只知道陰暗汨汨覆蓋過來的周遭。街上人潮一張張模糊而怪異的面孔。一盞盞飄搖流動如鬼火的車燈。還有自已忐忑不安的心緒。男人如一條甜馥的糖迹誘引著蝼蟻般的他。他也不知道自已走了多遠。穿越多少條街巷。他對自已的時空地點已完全失去絲毫概念。最后男人轉彎踏入一座灰翳重重的樓梯。樓梯的盡頭有一道油漆斑駁的木門。上來。男人背著他說。門前懸挂一枚光源虛弱的小燈泡。在暈黃的燈光下。他看見男人身背的襯衫已濕染一片不可名狀的汗迹圖案。

門推開來。男人走入盤踞在房內的黑暗里。他站在門外。猶豫一陣子。進來。男人說。然后揿亮一盞吊燈。進來呀!男人又說。他才拘謹地踏進去。房間其實是瞞寬敞的。對門的牆上開著三戶玻璃窗。靠窗那邊擺放一張鋪蓋著潔白似雪的床單的雙人床。他的目光停留在那張似曾相識的雙人床上。整張床是如此般地熟悉。仿佛自已曾在床上長睡過一樣。過來這里。男人坐在床邊對上說。他入迷般地走過去。在男人的身旁坐下去。男人隨手打開床旁的小冰櫃。遞了一瓶冷凍的可樂給他。接著他俯下身從床底拉出一個大皮箱。皮箱的表面抹淨得一片油亮。箱內傳出某些東西互相碰擊的聲音。男人把箱子放在雙腿上。接著小心奕奕地緩緩掀開箱蓋如揭露一個神聖的密秘。男人把開啓的皮箱放在床上。對他說:你慢慢看。我去洗澡。他看著男人走進浴室。然后才把視線調返皮箱里。他第一眼便注意到的是一卷尼龍繩。還有一條圈扣的不鏽鋼鏈。兩雙手铐。一雙拳套。一根警棍。一條卷束的馬鞭。整□雜志與書籍。還有其他一些不知名的器具。包括三根形如陰莖的塑料棒。他隨手翻了翻那些雜志。里邊充斥著他讀不懂的書名與標題。怪誕而荒謬的圖畫與照片。赤條條的男人。慘受鞭鞑的熊背。舌舔黑色長軍靴的剃頭少年。被狗煉縛頸的奴隸。他愈看心跳就愈劇烈。他的思意闖入一個徹底生疏的畸形世界。他幾乎可以鼻聞到痛楚與血汗的氣味。可以耳聽到狂嘶與呻吟的聲音。然后他瞥見一本叫BONDAGE的雜志。封面是一名手腕與足踝被連綁在一起的赤膊男孩。他看見那些即繁複又漂亮的結。那副幽怨的容顔和一身波滾的肌肉。他以微抖的右手翻開第一頁。開始了他這一生中最驚悸最聳動的視覺體驗。

不知甚麽時后。男人已站在他背后。說:束縛是一種藝術。他嚇了一跳的急忙把雜志合上放回箱里。轉回頭看見男人只是身穿一件短褲。臉上的短須已剃淨。披至肩膀的頭發已梳理得整整齊齊。還有那兩片如鷹翼振展的大胸肌。那枚格外黑褐的乳頭。平扁而韌的小腹。呵。那個摺縫凹深的肚臍。他想起午后那場荒唐而猥亵的淫夢……

他終于記起來了。這個男人就身處于那場夢中。

年輕醫生把一條兩寸寬的膠布圈圈繞包住右手掌。在指關節的地方。他特外多裹包幾層。尖凸的指節頭藏在頗厚的膠布下。然后輕快地試擊左掌幾下。發出啪啪的聲響。把雙掌放在后腦。稍爲彎曲你的身體。醫生說。接著他把襯衫脫掉。從窗格瀉溢下來的向晚余晖浴亮他那蠻肌撕纏的肢體。在他的膚毛上彩鍍一層均薄的古銅色。不用緊張。第一輪都會很輕。醫生說。聳一聳雙肩。揮擺幾次胳臂。放松點。當我開始揮第一拳時。你才緊縮腹部。記住。腹擊是一種非常非常感性的玩意。他巳擺好姿勢。點了點頭。但臉色難免泄漏少許的激奮與不安。我開始了。醫生說。接著丟開第一拳。他自然地閉上眼睛。使勁彎腰一縮。那個拳頭落在迸烈成四方塊的中腹。右拳一退。左拳緊接前推。但揮速頗慢。一發接一發。近乎所謂的毛雨拳。掀展遊戲的前奏。而他。在閤眼的黑暗里承忍著肌膚被拳頭碰撞的沖擊。那種難以言喻的感受。每一個拳頭的落點皆似一次神經的低量觸電。疾竄的痹震自小腹中央向四面八方播散。由于揮勁迂緩。那股感覺就像一種暴力的撫摸。

雙臂揮發各十拳之后。醫生臉泛笑容的停下來。瞞結實的腹肌。他說。感覺怎樣?他睜開眼睛。瞄了那酡微微裎紅的肚皮。窘笑著說:還好。不必擔心。我發拳很準。發拳者絕不會揍打其他部份。這是腹擊的主要條律。致傷是嚴重犯規。醫生說。不要忘記。我自已是醫生呀!再來。他說。站穩馬步。這一次發拳重一點。第二輪的揮勁顯著調高。當拳頭擊中□硬的腹肌時。它發出“膨膨”的聲響。他這次睜開著眼。全神貫注地收縮腹部。汗珠開始滲冒出來。通身蒸發一股燥熱。這一輪的感覺完全不同了。落拳不只加快。而且沖擊力增強。散播出去的不再是一團麻震。而是一種圓滑。豐沛的痹痛。那種顯得深遠即又迫切的微痛。很自然的。他把腰腹僵縮得更緊了。

醫生覺察到新的阻力。他的亢奮即刻飙揚。這是腹擊的精髓所在。拳擊所引導的肌肉的下意識反應。發揮肌肉所潛伏的遇強愈強本能。徹底揭現人體與外來沖擊的高度衡抗。

醫生原則上應該調高揮勁。但他深感這位第一次當受拳者的表現巳非常難得。所以他只決定增加數次。進一步考驗受拳者的耐力。汗水已浸濕他的發絲。他的臉孔開始斷間性抽蓄。當裹拳的膠布正面與腹位的膚皮交觸時。形狀在不停蛻變的痛楚偶爾引發頰肌的局部性痙攣。他的腰腹彎得更尖曲了。緊縮的性能遂漸遜退。每一根伸張的肌肉纖維遂漸反彈回縮。腹塊的硬度遂漸瓦解。本是麻痛的感覺已升級成一種疼痛。紮實的疼痛。如溜滾的雪球。每發一拳。它的體積就澎漲一層。醫生繼續左右開弓。“縫!縫!縫!縫!“。先前那種碩實的擊碰聲亦開始軟化。腹牆擋拳的阻力急轉直下。他預知忍耐的頂限巳不會太遠了。你可以隨時喊停。醫生說。他那崎岖起伏的闊背巳圃遍缜密的汗珠。濕油油的雙臂也變得稍微酸澀。他的臉膛開始扭曲。由于腹氣漏失的咕噜聲巳變成沈重的呻吟。拳頭一射。近似哀嚎的呻吟便自喉底咳吐出來。好撩騷的哀鳴呀!醫生心中默想。他知道受拳者的腹部防衛已被節節攻陷。當他發現拳頭的膠布開始沈陷于肌肉里時。他揣測遊戲將進入尾聲。再接最后五拳吧!他說。

疼痛的焦點不斷蔓延。如撩原的野火。他感到一片灼燙。細顫的痛楚。縮腹的勁力巳滑落近最低點。他感覺到每一拳都仿佛戳砸了肚皮。狠狠地猛捶自已的背脊骨。醫生稍爲加重揮勁。這最后五拳將把遊戲推向結束前的高潮。腹擊所引爆的狂喜與痛苦正在沸騰。濃濁的汗味注滿房內的氣氤。脆悅的撞擊聲與撩欲的嚎哮被囚禁在房間內反覆回響。。。最后。當醫生揮畢第五拳時。他的雙膝不自禁地一軟。他整個人跌跪下來。

兩人的喘息頻率急快而沈長。就像剛剛沖線一百米的短跑一樣。他雙掌壓地扶持那痛徹心菲的腰腹。但劇痛之外。他深感一種未曾經曆過的滿足。那種性欲的極度狂喜。因爲他驚駭地發現自已的陽具竟然挺硬勃起。他有點羞窘地跪坐在原位。盯著那片紅绯绯的肚皮。咀嚼著那股有如遭萬蟲啃齧。糾纏不清的痛楚。這就是腹擊的最終目標。挑戰肉體的耐痛潛能。了解自己肉體的痛楚界限。醫生說。雙手插腰站在他的面前。還有就是讓你珍惜這場遊戲的甜蜜成果。那就是真實的。親切的痛意。他把雙手移到短褲的扣子。對我們來說。我們還會得到額外的另一份禮物。性欲的快感。他聽了。抬起頭暧昧的對他露示笑容。說:你也有這種感覺嗎?醫生靜默的把扣子松脫。拉練一旦解開。他的陽具立刻彈射出來。如伸直的竹杆。插在他的眼前輕微抖動。來。舔吧。醫生把龜頭挪近他的唇邊。說:記得。這不是腹擊的一部份。接著噗嗤地笑出來。他也不禁地咳笑幾聲。然后張開嘴唇。朝向醫生的勃脹陽具吞去。。。。

萬事達跑車駕入一座豪華共管的停車場里。他的心情清澈而明亮。畢竟他們巳將近整個月沒有見面。他吹著口哨。急步地走向電梯。霍然間瞥見本是幽藍得醇醉的天空。現在巳堆積一些灰汙汙的雲絮。以悠緩的飄姿在空中盤旋。難道要下雨不成?他心里想。站在電梯前。須臾。叮!電梯來了。

柚木門打開來。那張稔悉的臉膛出現在門旁。一貫酣馥的笑容如花蕾綻放在臉上。進來。律師說。以一貫從容不迫的說話表情。嗓聲依然平滑如一面沒有絲毫波皺的湖水。終于回來啦?他笑著說。踏入玄關。關門的聲音在身后響起。他還來不及走到客廳。律師巳攤開雙臂從背后摟擁過來。左手急忙地替他解開扣鈕。右手巳蛇竄入他的襯衫底下。撫摸他那縮緊的碩健扁腹。到房里去。律師說。然后不斷點吻他的后頸。這麽急干嘛?他半推半就地以跟跄的步代朝向主人房走去。陰暗的房間渾散著一種風雨欲來的涼意。窗外的天色急速消褪。如海濤洶湧的雲叢從難以測度的方向飄卷過來。半個小時前的眩刺陽光巳全面撒退。隱逝得無影無蹤。

房內兩個男人開始了他們巳經完成過無數次的造愛程序。兩人的衣服脫丟在床邊。律師趴跪在床上。他躺在下面。大家互相撫摸對方的肌膚。揉捏那誘人的乳頭。接著醫生俯身舌舔他的頸項。溫暖的舌尖在他的身上漫遊。偶爾深吻他的雙唇。伸長的半段舌頭便闖入他的口腔里。交觸那蜷縮在里邊的舌條。挑畔它。嬉弄它。然后軟濕地相互撕纏在一起。雨铿铿地開始下了。水珠碎濺在窗玻璃上。格格作響。他雙手來回撫擦律師那有點松軟的腰腹。律師埋頭于他的胸膛。逗咬他的乳頭。他瞪住天花板。囂鬧的雨聲來到他的耳葉旁徘徊不去。律師的舌尖巳轉移到他的小腹。他依舊凝視著那皓白的天花板。雨聲變得有點熟悉起來。突然間他想起那個男人。腦海的意識穿閱所有記憶崩碎而零散的畫面。回到他十八歲那個詭異的午后。那間窒寂的臥房。那場無端端狂瀉下來的黃昏雨。

就在他十八歲那個荒謬而怪誕得有點魅魑的傍晚。男人從皮箱里取出一卷尼龍繩。遞給他。他懷著迷失了整個世紀的焦慮緩步于濃密的叢林里。他以微抖的右手接過來。當尼龍繩觸及他的指掌時。一陣麻痹竄蕩掠過全身。每一棵樹皆以陌生而冷酷的表情窺視他的行蹤。每一展枝葉皆以滋長著細刺的蔭翳袍伏他。男人偃臥在床上。雙手放在頭頂。雙腳叉開。把我的手腳綁在床頭床尾的鐵柱。男人說。他早巳遺忘了時間的意義。他只牢記著這叢林的寒冷與孤寂。他猶豫片刻。然后貼近男人的臉孔。把尼龍繩拉直。身于類似一座如孤島不斷盲目漂流的叢林。晝夜喪失了邊界。太陽沒有定時地升起。然后隨心所欲的降落。他以娴熟的動作把繩子貫穿于男人的腕掌。巧妙地一抽一扯。雙手在轉眼間巳被捆綁在一起。繩路條絮分明。結扣穩劄而柔順。感覺里。他在不停地回旋行走。偶爾走過邊利如刀的茅草林。每一片葉子以尖銳的鋒芒刮裂交織的傷痕。當男人的足踝與床尾的鐵柱被束綁在一起時。思緒里孵化的那種如夢的感覺變得格外深刻。他頓時無法分辨自己身在夢境或現實里。一切顯得如斯真確又如斯僞假。偶爾涉越深淺叵測的溪澗。水流的方向不可捉摸。時速時緩。而且遍布瑰麗而狡險的朵朵暗渦。甚至匿藏著毒性劇烈的花蛇。來。吻我。舔我。男人閉閤眼睛說。他犯咒似地低頭把干唇觸貼在男人白皙而抽緊的胸肌。這一生中的第一次。他終于聞到那股雄壯男性的體味。那股一直留連在想像國界里的味道。密織如絲綢的霧霾偶爾默默逼近。步伐恰似澎湃的海濤。重重圍繞著他。混淆他的視線。紛亂他的聽覺。以甜馥如蜜醬的水意滋豢他內心的焦惑與迷失。一切仿佛響午的那場夢境。多年以來在虛幻里呼吸的動作及情節皆慢慢成形。變成可以觸摸。就如觸摸背躺在眼前的男人的肉體一樣。以指尖描迹肌塊的線條。感覺肌頭碩實□硬的組質。他日夜交□地不停舉步行走。走過巨樹會卷曲蠕動的群根。跨過長滿藓苔而會無端端焚燒的岩石。腳底下的腸徑偶爾出現又偶爾消失。他在覓索一個連暗喻都無法掌握的出口。當他酥軟的舌尖幾乎巡遊過男人上半身的每一寸肌膚時。男人巳顯然淪陷于亢奮的半醉迷狀態。他不斷以騷緩的動姿掙紮。不斷露吐近于哀求的呻吟。把我的褲子拉下。男人說。他怔住片刻。心跳有如狂擊的皮鼓。接著雙手捉住褲子兩旁。瞅了男人一眼。使勁往膝蓋扯下。驟然間。他抬頭驚現眼前相互連鎖的枝葉陸續解扣。支開。鉛黑的天色逐漸褪化。晦黯的毬毬雲絮翻滾遠去。猙獰的霧海同時在空氣里迅速蒸發。瞬刹間便消失得沒棄遺絲毫蹤迹。男人的陽具以豐厚的彈性力騰躍起來。挺筆有如直插的竹杆。他首次看見一條不屬于自己的陽具。粗實而飽漲的陽具。那種爆烈的悸悚在他的腦袋里波蕩恰似幽谷里的回聲。他眼睜睜地瞪住那截潤滑的龜頭。從那被泛綠的血脈盤繞的包皮掙探出來。露裸裸地微抖著。摸它。舔它。感覺它。嘗試它。我們唯一生死相隨的最忠誠伴侶。男人說。閉著眼耐心地等待。煦暖而透澈的萬丈光芒自天空不停迸裂開闊的缺口傾瀉直射下來。注滿他的眸境。點燃那雙渾濁的瞳孔。把本是汙迹斑駁的視域洗滌得一干二淨。他開始看到之前不曾見過的東西。比如爽恺剔透的天空。似雪一般皓白的飄雲。圖彩斑爛的蝴蝶……他伸出右掌摸握住男人肥壯的陽具。那種紮硬的感覺在掌心里不斷微緩地溶化。溶化成柔軟的暖意。纏綿的呻吟間斷的從喉底溜脫出來。他上下擺動右臂。感到男人的陽具愈發碩壯了。抽蓄的韻律更加頻密。快點。銜住它。他聽了遲疑須臾。是時候了。當著是我的伴侶送給你最美好的禮物。他彎身把頭臉移近男人的鼠蹊。正當張啞的唇口就快觸及黏濕的龜頭時。他隱約地看見蓬亂的陰毛底下刺青著三個英文字母:JOY。蝕燙的酸雨嘎然停息。面前的巨樹開始蠕動向兩旁移離。他的腳底下伸延一條坦和的道路。朝往前頭舒展直去。所有濃密的枝葉都變成煥發著油光的翠綠。所有的苞蕾都同時綻放成一片瑰燦的花海。那條道路。穿梭于花叢及郁林之間。奔向一個充滿著未知數的盡頭。

當男人那帶點溫意的精液困在他的喉口濺射出來時。窗外竟無端端地下起雨來。雨滴咯咯地灑落在窗鏡上。。。。。他終于在荒涼與無助的漫遊中辨認一個方向。

10

他洗完澡后走出浴室。律師仍然躺坐在床上。叼著一根煙。送你的。律師遞了一個長形的禮物盒給他。在美國買的。你肯定喜歡。是嗎?他接了過來。打開盒子。從里邊抽出一卷黑得油亮的尼龍繩。嘩!真的是很特別。當著是我們最后一次的見面禮。律師說。狠猛地抽一口煙。他臉上的喜悅頓時沈積下來。怔住了一陣子。表情有點呆滯地凝瞪著律師。律師慌忙地移避視線。低下頭。又吸了一口煙。移民的手續都辦好了。你。。你要移民?前幾個月才決定的。律師說。我的太太巳開始懷疑我們的關系。這件事你巳說過了。他坐在床邊。雙手握住那卷簇新的尼龍繩。但你也說過準備與太太分手。。。事情沒有想像中的那麽簡單。律師說。聲調充滿無奈。爲了孩子。爲了律師樓的聲譽。。。你說過你可以放棄一切。。他壓抑著情緒喊了出來。對不起。律師又抽了口煙。我以爲我可以。

他再次緘默地瞪住律師的睑孔。凝眸鋒銳得閃爍著冷冽的刃光。指尖不停撥弄著那卷尼龍繩。算了。他說。嗓音突然松緩下來。反正我也料到遲早會有這一天。是嗎?欣喜又浮露在律師的臉膛。你看這條尼龍繩好不好?看是不錯。但綁起來怎樣還得試一試。他扯拉了繩子一下說。來。我最近學會一套全新的綁法。你就讓我示范一下。好呀。律師把煙蒂揿熄。把身體躺直。

他開始把繩子繞束律師的手腕。一圈又一圈。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律師問。當然記得。他說。雙手不停揮動。當我第一次被你綁住時。我覺得非常感動。因爲你可以把所有的縛結綁得那麽完美無瑕。我也非常感動。你花了不少錢只是跟我閑聊。他說。手腕已經綁好。他把繩子拉向頸項。你還是我第一個第一次見面沒有要求上床的顧客。他把律師的頭輕扶上來。尼龍繩便繞過他的頸項底下。錢對我來說不是甚麽大問題。最重要的是可以找到一個志同道合的朋友。律師說。雙眼望著天花板。像我們這樣的人。除此之外。還有甚麽苛求呢!他說。繩子只繞環頸項一圈。接著直拉向雙腳。可惜呵。我們只能到此爲止。是呀。我想我也沒有辦法再玩這種遊戲了。律師說。我巳答應了我的太太。他顧自蹲著把律師的足踝繞綁。不再出聲。雙手以熟練的姿式挪弄著繩索。牽引著它穿梭于肢體之間。緊貼著膚毛把軀體的各部份接綁起來。足踝縛妥后。余剩下來的繩子又往胸部拉去。最后扣住手腕的死結。

他順利的打完最后一個活結。跪在律師身旁看了一眼。眸光有點陰涼。神情變得格外陌生與冷漠。好了。他說完便倒退下床。把律師留在床上。他慢條斯理地穿上衣服。沒有任何想替他解綁的迹像。你不打算幫我脫綁嗎?律師紋風不動地平躺著。他非常了解類似綁法的程序與結構。當他第一次想稍微松動手腕的縛結時。他就知道這是一個高度巧妙及危險的捆綁法。因爲只要手腳輕微震動。圍繞他頸項的圈結便開始縮緊。他回頭冷淡地望了律師一眼。說:你自已試一試。我出去泡一壺咖啡。他走出臥室。但他沒走向廚房。他從褲袋里拿出車匙。朝柚木大門走去。

11

升降機內空無一人。他踏進去按了十四號。整個人背靠在牆上。感覺一股心酸的虛浮。這三年來。確實也有不少男人跨入他的生活藍圖。但大多數都只是選擇一個陰暗的角落短暫停留。晃一晃身影。便走了。連醫生也在兩年前離開了這座憂郁的城市。沒有絲毫眷戀地走出他傷痕累累的生命。他無數次與遙不可及的種種永恒擦身而過。終于明了天長地久。對他們來說。只是一個有期限的動聽詞彙。律師的離開留下最深長的傷痕。年輕醫生的不告而別仍在他心頭留下一團慢慢腐爛的絞痛。然后他也習慣了。白天繼續到電腦公司上班。晚上偶爾接見顧客。進出各種不同的房間。閑說各種不同的語言。依借各種荒謬遊戲的快感來飼喂性欲龐巨而奢華的饑渴。繼續過著又桀骜不馴又快樂無比的生活方式。

他站在1426號房門前。按兩次門鈴。開門的是一個瘠瘦的男人。他才走進房間。那男人巳脫個精光躺在床上。朋友介紹我找你。他們都說你很老練。只是收費有點昂貴。男人說。那是我的價值。你付不起的話我也沒有辦法。他的心情實在糟透了。說起話來有些過火。男人聽了倒不覺得怎樣。還帶點笑容說:真是名不虛傳。接著男人把酒店的剃須刀丟給他。說:先幫我剃毛。他把上衣脫掉。露出一身蠻硬的肌肉。他面背跨坐在男人平扁的腹部上。開始撥弄著男人烏黑蜷曲的陰毛。男人雙手輕柔地巡摸他波濤伏起的熊背。說:你的臉很面善。是嗎?他簡短地搭腔。一心只想草率地敷衍今天的顧客。然后回家睡一場好覺。希望一次冗長的沈眠可把巧碰律師的不愉快經驗從腦海里澈底洗刷掉。感覺好像在那里見過你一樣。男人說。雙掌巳伸撫到他的大胸肌。他沒作聲。剃須刀巳刮落一撮須毛。他的心兀然抽縮一下。就在陽具前端那部份的陰毛底下。他瞥見幾個刺青的英文字母。他微抖著右手小心奕奕把那部份的須毛剃掉。三個英文字母映入他的視線里。JOY是我那活兜的乳名。男人說。陽具是上帝賜給男人最奇妙的禮物。它是我們身體里唯一可以思想控制體積的器官。難道真的是他?他心里猜忖著。一股難以言喻的亢奮在他的胸口激烈引爆……

12

他握住有點冰凍的門柄。睡房內悄寂無聲。整座公寓悄寂無聲。他可以就這樣的走出去。把律師的命運轉交給未知。他是很想頭也不回地走出去。門外還有一條沒有盡頭的路要走。他在門前很徹透地猶豫一會。然后放開門柄。轉身走向還未亮燈的廚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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