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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鄉的姐姐與姐姐的故鄉

日期:2020-02-15 作者:佚名

一聲沈悶的巨響之後,大河蟹塗裝的波音787平穩落地,耳邊傳來機組那充斥著三亞口音的英文播報,簡直與遮光板外的漫天風雪相映成趣。

大夢初醒,先暗示自己打個哈欠,再用整整五十秒來完成我那Lumia520的開機儀式,等著中國移動畢恭畢敬地歡迎我。正在此時,我感到有人戳了我右臂一下,原來是右側座位那個11小時都沒有和我說過一句話的小姑娘。此刻的她,把目光壓在淡粉色的棒球帽檐下,正可憐兮兮地看著我,似有所求。

"大叔,你能不能幫幫我?我的安全帶打不開了。"

我默默咀嚼著大叔一詞,決心取完托運行李後,先去洗手間剃個須。當然,女性的要求是不能斷然拒絕的,更何況是旅途中遇到的美少女。雖然我一向不喜歡紮馬尾的女學生,但這姑娘長相甜美,青澀的氣質反而恰到好處。

我不顧飛機還在減速滑行的事實,親自彎下腰去解決她的安全帶問題,順便檢查下她的皮靴和棉襪的透氣性。經過整夜的飛行,想必已有了些味道。只是吸氣也不能太明顯,在飛行中倒還無所謂,一旦落地了,就必須考慮中國法律的尊嚴。

解開安全帶的時間不到十秒,對采樣而言已然足夠了。仔細品來,卻只有淡淡的茉莉味,這姑娘中途應該補噴了香水。也罷,我有些失望地幫她解開了安全帶,不忘起身給她一個好人式微笑:"這樣就好了。"

"謝謝大叔!"她的臉上掛著有些羞澀的微笑,十分禮貌地對我補刀。看著她彬彬有禮甚至有些膽怯的樣子,我徹底失去了尬聊兩句然後加她微信的欲望。現在的年輕人,真是--不知為何,我的腦海里浮現出大伯掛在嘴邊的句式。

看來,我已經不是年輕人了。

從機場拖著兩個27英寸行李箱出來,冷風吹得臉隱隱作痛,我開始後悔上周沒去參加遊行--就算要被催淚彈噴一臉,可能還要掛彩,至少還能騙到一個面罩,現在也不至於這麼慘。說好的冬日暖陽無影無蹤,虧我還下載了滿是廣告的故鄉天氣app。我心心念念的故鄉,竟以這種別致的方式歡迎我歸來,真不知是我最近特別點背,還是因為等下要來接我的女人是個稀世祥瑞。

沈浸在關於時間和命運的思考中太久,我的精神仿佛已經與漫天風雪容為一體,以致於沒聽到身後有車拼命地沖我鳴笛,聲音由遠及近。當我回過頭時,那輛飽經風霜的黑色GLC43已然不再作聲,而那個熟悉的身影,卻已沖到我面前了。

"軍棋--你,是不是,聾?"一身米色風衣的高大女人,怒氣沖沖地橫在我面前,朱唇微啟,杏眼含嗔,溫暖的白氣從紅圍巾下不斷地散逸而出。

金屬拉桿發出兩聲哀嚎,行李箱齊齊倒在冰冷的地面上。為了證明我不聾,我努力地抱住了面前的女人,貪婪地吸收著她無窮無盡的熱量。不同於幼稚的飛蛾撲火,她可是我永明不滅的太陽。

"死軍棋你放開我--你身上冷死了!"姐姐低聲抱怨著,卻絲毫沒有推開我的意思,只是把手搭在我的肩上,替我整理落滿雪花的圍巾。

久違了,我的故鄉。

坐在副駕駛位上,我習慣性地拉下遮陽板,想照一下自己的狀態,卻發現化妝鏡被貼上了兩道封條,樣子十分滑稽。

"這是什麼意思,自見者不明?是不是到了年底,你們文學圈又有新講究了?"我指著那封條,不解地看著姐姐。還好,我在離開機場前,已經整理過了儀容儀表,想必現在看起來也並不狼狽。

姐姐漫不經心地開著車,只是無聲地一笑:"貼上封條,是免得你一直照自己,全然忘了理我。畢竟有了化妝鏡,你能和自己玩上一整天--現在沒得照了,就先委屈你看看我吧。"

我哭笑不得地收回遮陽板,開始認真地打量這個女人。幾年不見,一向骨感的姐姐身材竟已經有些微圓了。盡管肉還沒長到臉上,卻也沒長到胸上--放個水的話勉強算是C。但是我已經能依稀看到小腹的輪廓,她當年可是以馬甲線自誇呢。原本纖長的大腿,現在也變得更有質感了,可她還沒放棄過膝長靴,頑強地用肉體測試其彈性限度,任由腿上的脂肪在漆黑的高筒棉襪里緊繃著。總而言之,應該是外賣吃得太多了。

"我說,我讓你看的是臉。"姐姐有些不爽地揚起眉毛,似乎發現了我的關註點。

"你的臉都刻在我心里了,再怎麼看都不會變。"我的回答並不敷衍,還是換來了她的白眼。

不同於量產的網紅錐子臉,姐姐的臉辨識度極高。她的下巴足夠圓潤,與修長的玉頸相得益彰。亦不同於我的薄唇,姐姐的唇極為厚實,紅潤而鮮艷,幾乎從不需要口紅,便足以支持在任何時間任何光照條件下的八齒微笑。她常抱怨自己鼻梁不夠挺,引以為白璧微瑕,但在我看來已經足夠了。當然,最迷人的還是她那雙眼睛,黑亮的讓人不敢直視;還有她那引以為傲的睫毛,足以支撐起數片雪花。對她而言,描眉與眼線都是畫蛇添足,因為上蒼對她已經足夠溺愛了。下飛機前正好看了«太平輪»,現在再來回顧姐姐那張臉,可以推定,那是介於俞飛鴻和長澤雅美之間,漫長功率譜中的一個極大值。

這種有物化女性之嫌的頻譜分析,當然不是我原創的。前女友有次提到,我的側顏有幾分像陸毅,而細看之下卻神似胡美麗,還為我劃出了帶寬。總而言之,她是想說我不像個直男。弄得我一度懷疑她偷用了我的遊戲本,把里面的剪輯素材當成GV看了。憑良心說,雖然經常和她研究strapon的玩法,偶爾也被她插得說不出話來,我自認為還是標準異性戀。

"看夠了沒有,超過三分半就要計費了。"姐姐開始減速,顯然是看到了收費站前漫長的車隊。

看著收費站前夾道歡迎的兩排十輪大卡,我頓時有了一種檢閱人民軍隊的錯覺,直到前面的那輛比亞迪再也不動了,我才把高舉的左手放了下來。雖然車里足夠溫暖,但這樣虛度時光多少還是有點惱人,畢竟值得我等的,只有姐姐而已。而現在她就在身邊,看著車窗外的大雪,陪我一起默默吸著外循環帶進來的尾氣。

"我說天歌,難道每年年底都這麼堵麼?還有,大伯怎麼沒考慮去辦個ETC?"

我有點不耐煩地切掉了深情款款的《Rightherewaiting》,結果下一首卻是《Theendoftheroad》--盡管你我已到路的盡頭,可我就是不放你走。呵,又一首收費站之歌。

"沒有啊,往年都暢通的很,有沒有ETC區別不大的。只是今年你回來了,就堵的根本走不動車。究其原因,可能你是個百年一見的祥瑞吧。"姐姐兜著唇角,沖著我賤兮兮地一笑,"還有,你我都是大人了,以後不許再叫我天歌了。"

姐姐本名叫項璃,可我一直喜歡叫她天歌。論歷史淵源,項天歌這個外號可比項軍棋要早的多--誠然都怪駱賓王的打油詩,再配上小學課本里魔性的插圖,導致全班學生齊頌«詠鵝»時,都會不由自主地看向姐姐,項天歌這個外號便在哄笑聲中愉快地誕生了。

歷史證明,給女人起外號的是會有代價的。此後每次古詩默寫,總有同學寫成"曲向項天歌",只有姐姐一個人百戰百勝,順利當上語文課代表。此後,她便朝著中文系的方向滾滾而去了。

相比之下,我的外號就沒那麼風雅了。項琦與象棋本就同音,難免會有誤傷。直到初中,征求了爸媽的意見後,我決定為自己取個正常些的名字。中二少年都喜歡打打殺殺的通俗歷史讀物,我那時正在看«明朝那些事兒»,於是就假冒大明宗室,按照木火土金水的順序,改名項鈞琦--反正老爸的名字中帶有土字旁。

本來一盤象棋已經夠熱鬧了,現在又添了一副軍棋,這下我名字的可玩度更高了。一到自習時間,我就被教室最後排的同學們下來下去,忙的不亦樂乎。這兩個外號,攪得青春期的我煩躁不堪,天天沈浸在"司令"和"工兵"的起哄聲里,以致於我現在看見任何棋盤,都想要掀了它。

"又在胡思亂想了吧?"姐姐輕敲了下我的頭,有些憂心地看著我,看來是我把沈思都寫在臉上了,"剛才還有說有笑的,怎麼現在反而悶悶不樂了。一個外號而已,想叫就叫吧,我又不在意。還是……此之謂近鄉情怯?"

"倒也沒有,只是想起了以前的事情。"我連忙補上一個沒心沒肺的尬笑,免得讓姐姐不好受,"離開這里時還是個熊孩子,現在已經是大叔了。好在姐姐容顏依舊,還是那麼美,讓我覺的故鄉還有幾分熟悉。未老莫還鄉……"

"胡說。富貴不歸故鄉,如衣錦夜行--你把項家的祖訓置於何地?"姐姐雖然還在和我逞辯,語氣卻歡快了很多,眼眸中流轉著得意的光芒。

"還有啊,那些對付小女生的低級話術,就別拿來套路你姐了,也不嫌幼稚。"話雖如此,她的表情分明是十分受用的。可這也能算套路麼,滿足女人的虛榮心,充其量是禮節性的奉承罷了。"對了,說到套路,你和你女朋友怎麼樣了?"不幸的是,姐姐還是把話題引向了令人沈默的方向。

"分了。"我故作瀟灑地把頭一揚,留給她一個胡茬密布的下巴,"分得幹幹凈凈,再無聊系。"

姐姐不屑地切了一聲,對我輕浮的造型嗤之以鼻:"你說得這麼輕巧,看來原本也沒什麼感情。趁早分了也好,省得禍害人家小姑娘。"

"戀愛本就是兩情相悅的事情,緣盡則止,不合適當然要分開,又怎麼會是禍害呢?為了所謂責任感,而強行在一起,不過是傷害彼此。我在適當的時候結束感情,才是負責任的表現。"

姐姐似乎想起了什麼,臉沈了下來。

"而且,實事求是地說,我的前女友好評率高達百分之七十五,遠高於中國失婚男青年的平均水平。"姐姐單身多年,我也實在怕她心理變態,故有必要用數據來維護的形象。

"什麼實事求是,還百分之七十五,你還能再無恥一點麼?"姐姐氣得猛捶了一下方向盤,石破天驚的怒吼響徹高架橋。春雷動蟄,前面的比亞迪嚇得趕緊往前蹭了一下,它那一身脆皮,就算是低端的假SUV,也是斷然惹不起的。

學中文的最痛恨各種數據,我後悔剛才怎麼沒想到這一點。意識到自身失態的姐姐,淡定地梳理了一下黑亮的鬢發,豐腴的雙臂交於胸前,仰首看著車頂,等著我給她臺階下。

於是,我識相地打開背包,掏出早就準備好的一瓶DIORSauvage100ml,雙手鄭重地將其捧過頭頂,等待姐姐居高臨下地驗收貢品。

"項琦方才口出不遜,以下犯上,請姐姐降罪。"

我深知,她這麼多年就愛看那些腦殘古裝劇,於是幹脆收起無關緊要的羞恥心,陪她玩上一陣角色扮演。但是嚴格來說,這橋段實在是沒有邏輯可言--明明是我被動分手,況且她連我前女友長什麼樣都不知道,降得著罪麼……

"切,又是從機場免稅店買的吧?這種萬金油禮物,一看就是專門糊弄外賓的。是不是想著,誰來接你就送給誰,只不過接你的人剛好是我?"

姐姐接過香水盒,都沒打開看,直接反手扔進後座,態度絲毫沒有軟化的跡象,反而愈發地強硬。小包裝就是拿不出手,前女友誠不我欺。

一聲長嘆,我只好拆開精心準備許久的禮盒,撕掉做工精美的內包裝,再小心翼翼地取出黑色的GucciZumi迷你款,交到姐姐溫熱的手上。

"本來想到家後再給你的。新年快樂,天歌。"

"嗯。你也是。"姐姐頭也不擡,只顧著憐愛地撫摸那嶄新的皮包,用食指來回玩弄那刺眼的金屬logo。這副神情,若是被那個街頭畫家捕捉到,大概又會是一幅SistineMadonna。

實在不想承認,我被這女人套路了。

帶著一身寒氣跟姐姐回到家,伯父伯母已經在客廳久候了。幾年不見,大伯越發的幹瘦了,還蓄起了幾縷長髯,頗有些仙風道骨,全不似那些飽食終日的老幹部。看著大伯的樣子,我想他大概也是退休生活太閑了,怕是要找個民國劇組演林長民。伯母則還是老樣子,她比大伯高大壯實得多,臉上總是笑嘻嘻的。老兩口的巨幅結婚照還掛在墻上,伯母年輕時極像蔣英,據說也頗通文藝,卻安於在故鄉小城度過半生,做了二十年工會主席。作為二老真愛的結晶,姐姐完美地繼承伯母的身材,踩上高跟鞋接近一米八,迎面走來時讓我都覺得有壓迫感。

"小琦啊,這次回來就不走了吧?"大伯關心地握著我的手,眼神中滿是老黨員特有的熱忱,"回來了就好,現在國家正需要你們這些青年才俊。為人民造自己的芯片,自己的大飛機,自己的航母,打破美帝封鎖才能實現大國崛起……"

"爸,小琦是學環境工程的,您說的那些東西,他一樣都不會。"

姐姐翹著腿,一邊心不在焉地玩手機,一邊往嘴里塞果脯。那一刻,我真希望不要有人勸阻她,讓她就這麼一路胖下去。

"環境專家,也是國家需要的高級人才!"大伯不滿地瞪了姐姐一眼,"你看三北防護林堅持了這麼多年,如今卓有成效,黃土高坡上已經--"

"唉,今天新聞聯播又加時了,人家還想看天氣呢。"姐姐淺笑一聲,宣布自己清場完畢,不顧形象地用紙巾揩了下嘴,又開始解決酸奶。

"大伯,我是做水處理的,恐怕對國家做不了那麼大貢獻,"我扶正了眼鏡,盡可能地做出一副謙虛之態,"至於故鄉的汙水治理工程,我倒是可以勝任。回國前我就在查資料和建模,大概--"

"這樣也好,現在願意留在小城市,踏踏實實為人民做事的年輕人也不多了。"大伯贊許地點了點頭,滿是欣賞的眼神,"我就不喜歡那種人,因為故鄉是五線城市,就拼命地往外跑,恨不得把全家戶口都遷走。長此以往,怎麼能實現共同富裕呢?"

話說至此,我當然沒法和大伯說我準備去魔都求職的計劃了。可我又不愛敷衍,只好繼續正襟危坐,靜靜聽大伯講解時局,不時點頭思考。

幸好,伯母端著果盤裊裊亭亭地飄過來,宛如一塊造型絕美的鉛版,橫在了我和大伯之間,總算是把新聞聯播里源源不斷的正能量給屏蔽掉了。

"小琦難得回來一次,你就拉著人家說這些。"伯母心疼地看著我,把果盤遞到面前,"來,先吃點水果。你一個人在外多年,也不知道好好照顧自己。哎,身體瘦了那麼多,回頭你爸媽看見了,該多心疼啊……"

啪的一聲,姐姐把空酸奶盒捏得變形了。

"伯母您多慮了,他們忙著修基站,實在是沒時間看我。還是等到年後,我去看他們吧。"

等年後真去肯尼亞?還是算了吧,我又不愛逛動物園。爸媽在第三世界樂不思蜀,何況我又不是學土木的,才不去給他們添亂呢。上次開視頻時,還一個勁地問我女朋友去哪了,準備什麼時候結婚--這要是見了面,我該怎麼說?

可伯母大概是被我的孝心感動了,一邊剝著橘子,一邊繼續關心:"還有啊,小琦你也到結婚的年齡了,和伯母說說,有沒有合適的小姑娘?你奶奶可是總念叨著,想看到小琦成家的那一天。"

"那奶奶可有的等了,"姐姐又開始插嘴,她手里的酸奶盒已然遭到了降維打擊,"眾所周知,我們琦少看誰都合適,只是人家看他不合適。"

"小璃,怎麼能這麼說你弟弟?"大伯剛才被換了頻道,猶如自慰到一半時手機沒電了,正沒地方撒火,"你看看你,這麼多年也沒談過一個合適的男朋友,安排相親你也不去!眼看就是老姑娘了,身邊的同學一個個結婚生子--有的都二胎了!你自己一點也不上心,都這麼大歲數了,還讓我和你媽為這些事煩心--"

完了,姐姐面無表情地從沙發里站起來了。

"我早說過,我是獨身主義者,不需要丈夫。當代婚姻那麼功利,妻子像寵物一樣依附於丈夫,處在絕對的弱勢,有什麼可羨慕的?再說,戶口落在這鬼地方,本來就權限低,我才不想找個人來管我呢。"姐姐說著,已經把風衣穿好了。

"胡說,女孩子不結婚怎麼行,以後爸媽都不在了,還有誰能照顧你一輩子?"大伯反駁到。

"我--"我自告奮勇的報名聲,被父女倆越發激烈的爭吵蓋過去了。伯母夾在中間,一會勸伯父吃水果,一會勸姐姐吃水果,她深知,吵架時把嘴堵上就好了。"我不吃我不吃,你們剛才還在嫌我胖,現在又來釣魚。"姐姐沒頭沒腦地撒著火,伯母一頭霧水。

"算了,跟你們這些前朝文物就是沒法溝通。今天要不是小琦一定要來看你們,我都不想回來。"姐姐圍好了紅圍巾,走到門口穿鞋,"還是老規矩,你們享受二人世界,我回那邊住。車留給你們,我打的過去,反正明天限號。"

伯父明顯到了臨界態,聲音也提高了八度:"都這麼大了,還這麼任性!一個人在外面住有什麼好?也不會好好照顧自己,每天飯也不做,不上班時也是一天三頓外賣--"

貼著熊貓logo的防盜門,發出一聲清脆的口哨,把新時代的林長民擋在了人間四月天的光芒之外,為這場莫名其妙的爭吵劃上了休止符。

我有些尷尬地望向大伯,輕聲試探著:"大伯,我是不是應該去陪姐姐?這麼晚了,她一個人出門怕也不合適。"

"你不用去!她那是被慣壞了,說她兩句就受不了。你現在去追她,又讓她覺得自己是正確的。讓她一個人待幾天就好了。"大伯嘴上這麼說,註意力卻一直在門外,明顯在聽姐姐遠去的腳步聲。

"小琦,別聽他胡說,你快去吧。"還是伯母直爽,把車鑰匙交到我手里,沖我一點頭,"大晚上的,你們慢點開。明天中午記得回家吃飯。"

"好,那我這就去,你們早些歇息吧。"沒時間表達對伯母的崇敬,我用三十秒穿好了全身衣物,帶著一身暖意出門了,希望姐姐還沒走遠。

想飛。

飛奔到電梯口,幽暗的燈光下,姐姐倚在雪白的墻壁上,一頭烏黑的披肩發遮住了半張臉,紅圍巾隨意地飄在胸前。一霎那我還以為自己走錯片場了,反複提醒自己,蓮蓬鬼話那是在隔壁。

"怎麼了,這麼大的火氣。"我靠近姐姐,聞著她身上的梔子花香,心不在焉地擺弄她的圍巾。

"不過是找個借口,趕快溜出來罷了。"姐姐嫵媚地淺笑著,眼中滿是計謀得逞的得意,"夜還這麼長,就算你不需要調整時差,我也不忍心讓你聽一晚新聞聯播啊。不過呢,我爸也就是嘮叨兩句,他也不知道用別的方法來表達關心了。可要是讓我媽和你聊上十五分鐘,她一準給你安排上相親,女方隊伍要一直到排到年後。"

真欣慰,果然還是姐姐最疼我。

"所以我們去哪?這麼多年沒回來了,也不知道以前那些夜店還在不在。"不過我一向不愛泡夜店,在國外也只有萬不得已時,才和同事去敷衍一下。光線還在其次,主要是受不了電音。

"還夜店,你離開故鄉那年還沒到十八歲呢。"姐姐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年輕人還是健康點,我們隨便找個商K吧。琦少不一直自稱是音樂社的核心麼?讓我也見識下你的實力。"

"哪有,再說我一直是搞器樂的……"

話雖然這麼說,其實我真的很想聽姐姐的聲音。"先說好了哈,我好多年沒聽過國內的流行歌曲了,尤其是那些家禽養殖類的,我一概不會。"

"家禽?"

"啊,就是現在年輕人喜歡的那些,什麼沖鴨,什麼雞你太美,什麼鵝鵝鵝,曲項……"

"滾!"姐姐一腳踢在我膝蓋上,從我手里搶過車鑰匙,留給我一個氣呼呼的背影。我揉著膝蓋追上去,打開車門,發現姐姐已經占住了副駕駛。

五線城市沒什麼夜生活,加上今天的大雪,不到九點,街上就安安靜靜了,倒讓我想起了人在國外的日子。盡管有語音導航,我還是不敢開得太快--故鄉這些年其實沒什麼變化,道路還是一樣的橫平豎直,但是我還是不太習慣靠右行駛。

"小琦,你的車技真是……太讓我替你捉急了。"姐姐把副駕駛位放平,懶洋洋地吹著暖風,"一看就是剛從駕校出來,新手上路。對了,你和前女友出去玩,從來不肯親自開車吧?"

"哪有,我只是不太適應而已……還有,不要提前女友。"我緊張地盯著前方,有一段路沒有路燈。

"喲,還不讓提了,"姐姐來了興致,一下子坐了起來,"繼續上午的話題,你們倆為什麼分手了?"

"還不是因為異國戀不現實,一拍兩散。我明確告知她,我要回國了。而她還在讀博,一個人在那邊太難了,實在是等不起的。"我不耐煩地敷衍著姐姐,打開了霧燈,"也不知道是誰,在電話里一連哭了四個小時,非要見我不可--嚇得我推掉一切事情,買了隔天的機票。遇上罷工,才不得不加錢改簽到了昨天。"

不過,改簽倒是不算什經濟損失。畢竟分手之後,所有東西都沒來得及收,一起買的家具全都送給前女友了,我還不至於為了這點小錢和愛過的女人糾纏不清。

姐姐一時語塞,不再作聲。

"小琦……我沒想到是這樣……"姐姐有些羞怯地低著頭,躲避著我的目光,"當時我從單位離職,覺得一點希望都沒有了。可爸媽都不理解我,我也找不到第二個人傾訴了,所以才……沒想到會這樣。"

"天歌你不要難過,我從來沒有怨你的意思。"我被姐姐從小欺負到大,從沒見過她這樣,也覺得很慌亂,"其實我知道,這些年你挺不容易的,除了伯父伯母,也沒有人能在身邊照顧你。還有很多話,你也不能對他們說。現在既然我回來了,就要一直陪著你。"

"不,過幾天你就回去吧,"姐姐搖了搖頭,閃著晶瑩的淚眼,"你能回來見我一面,我就很知足了。可我也不能一直霸占著你,你還年輕,有值得自己奮鬥的東西。就像我爸描述的那樣,小地方留不住人的。我……已經沒什麼可追求的了,既不喜歡這里,也不想離開這里。可你……"

"我只想陪著你。不管在哪里,我都有謀生的手段,可並不是所有地方都有姐姐。"我一手扶著方向盤,一手將一包紙巾遞給她。

"再說,那邊我也回不去了。轉正不到一年就辭職,任哪個公司也不會再聘用我這個討厭的外國人了,而我又不想改行去做互聯網。再說,那邊所有的賬號我都還沒註銷,下次入境,信用記錄能不能通過都成問題。反正,我不會再回去了。"

"這麼說,你就算是被我……逼上梁山了?"姐姐的聲音很輕,幾乎難以捕捉。

"不,是我主動繳納投名狀的。國外再好,終究沒有姐姐和我在一起。故鄉再小,至少在這里能踏踏實實地陪你生活。"我輕松地笑了笑,前面的路段有了路燈,又是一片光明了。

"其他的事情都不重要,只要你開心就足夠了。我這行收入不高,而且我剛畢業不久,年入還達不到40k的。不過扣除日常花銷,我多少還攢下來24萬。這幾個月呢,我打算先帶著你四處旅遊,深度放松下自己,不去想那些討厭的事情。等錢花光了,我就去自來水廠上班。"

說到這里,我忍不住笑了聲。

"你願意的話呢,就陪我去應聘個文秘,幫我寫寫稿件。每天一起通勤,過有規律的生活;不願意的話,你就在家給我做飯,我可不想天天吃外賣。"

"你若是不喜歡現在住的地方,又不想麻煩伯父他們,那我們幹脆就去新區買個六加一,沒車庫就騎單車好了。"做著不著邊際的規劃,憧憬和姐姐在一起的生活,我的心情也變好了很多,"到時候,讓我爸給我出個首付,他現在攢著一把閑錢想換車,與其在非洲大草原炫富,還不如--"

"停車。"姐姐突然打斷了我。

不知什麼情況,我一個急剎車差點刮到綠化帶。我轉過頭,剛想問姐姐到底出了什麼事,她卻直接撲到了我懷里,像受傷的小狗一樣不住地顫抖著,用濕熱的面頰蹭著我的胸膛。

"幸好。我還有你。"姐姐用手環住了我的脖子,在我耳邊輕聲呢喃。我有些心疼地輕撫她的後背,任由她把頭埋進我的懷里,就像哄小孩子睡覺一樣,用最原始的方法安撫姐姐的情緒。

姐姐自幼便以才思自矜,一向自視甚高,卻在各種大考中屢屢失手,實有些李廣難封的意味。最初考研不成,又不肯服從調劑,從此她斷了去大學任教的念頭,索性在伯父的指導下一心準備國考。中文系出身的姐姐,申論再怎麼天花亂墜,行測終究還是短板,歷經二戰才最終上岸,入職時已經二十五歲了。

彼時,我剛剛做完第一個重金屬檢測項目,已經在水務公司成功轉正,開始準備和前女友籌劃結婚的事情了。

進入機關後,姐姐在宣傳部門,每日處理沒有靈魂的文字已然夠煩了,還要面對科室里油膩不堪的中年同事,簡直不勝其擾。不到兩個月,剛直的姐姐就把領導和同事得罪了一遍,半年後被借調到了縣城。姐姐一氣之下辭職,愉快地做起了尼特族。為了上班而租的房子也沒退掉,姐姐過著單身生活,還不用每天聽伯父伯母嘮叨。

這些委屈,她沒有向任何人傾訴過,她深知沒有人會理解她,路人只會把仕途失敗歸結於性格缺陷。只有隔著萬里之外的我,見證過她曾經多麼優秀,知道她的內心深處是個驕傲的女人。

其實從她大三那年起,我就有點擔心她的狀態,一向樂觀的姐姐,不知為何突然抑郁了很長時間,和她交往多年的男朋友也與她分手了。從那以後,她一直保持單身,並且將自己拒絕各種相親的行為上升到了理論層面--自然,再沒有人能與她分擔喜怒哀樂,能在她需要時挺身而出。成為公務員之後,她無時無刻不在與周圍的一切對抗,卻沒有任何後援。她像個孤獨的戰士,在與看不見的東西作戰。

這些我都看在眼里,卻沒有及時的作出反應。我自欺地相信,姐姐是個足夠強大的女人,卻讓她一再受到毫無價值的傷害。我在國外有著充裕的時間,卻寧願和女朋友虛度時光,也沒有關心真正需要我的人。凡此種種,令我羞愧難當。

我想保護姐姐。我應該保護姐姐。

良久,懷中的姐姐終於揚起了頭,濕潤的俏臉上恢複了往昔燦爛奪目的笑容,只是嗓音有點沙啞:"都怪你,把我弄哭了。還沒開場嗓子就啞了,你說怎麼辦吶?"

"那就假唱唄,又不是不插電的場……"

"要不明天再去吧,我們回家下軍棋好不好?"姐姐俏皮地一笑,"象棋也行,我那個紅木棋盤特別大,掀起來可過癮了~"

"我不。"我木這臉關了雙閃,繼續此前的導航。

事實證明,姐姐還是和小時候一樣,事前從不做任何規劃。到了城里唯一說的過去的商K,結果連中包都沒有了。我索性開了豪華包,外帶十二瓶喜力,喝不完沖洗手池。

"我說,你可真是和國內脫節了。"姐姐挽著我的右臂,輕聲埋怨著,"這又不是什麼上檔次的地方,你有那錢不如買張高鐵票,去魔都折騰。"

"姐姐還在故鄉,我怎麼捨得去別的地方呢。"我在她的鼻上輕刮了一下,氣氛陡然曖昧起來了。

"呵,說的好聽。你去開場吧,先說好哈,今晚不許唱任何英文歌。"早就聽伯母說過,姐姐考研掛在英語上,現在看來多半是真的。

既如此,我便點了«故鄉»。不得不說,不論中文系的畢業生承認與否,音樂的感染力就是比文學高一個維度。任何形式的創作,都需要消耗巨大的激情。古典詩詞也好,現代散文也好,音韻之美只需要校對波形;而音樂則不同,優秀的旋律對頻率要求極高,更需要創作者的布局能力。因而,如果說作家只需要欲求不滿,那麼作曲家則多半亢進,否則根本不足以支撐創作時的消耗。

-你在我的心里永遠是故鄉。

唱到這句,我情不自禁地面向姐姐,我才不想承認,但我就是在渴求她的回應。此時此刻我終於明白,所謂的思鄉之情,終究是要落實到人的--故鄉可以什麼都沒有,但只要有姐姐在,就值得我拋棄一切留在這里。

姐姐連開了兩瓶啤酒後,把身體橫在沙發里,醉眼微闔,看不出她瞳中的情感。長靴隨意地倒在地面上,她將豐腴的雙腿蜷縮於身前。剛才還隨著音樂搖晃的身軀,因我的目光而陷入靜止。

-那是你,溫柔如水。

"開場就這麼煽情,讓我怎麼往下接呢?"姐姐坐著身子,似乎還在回味剛才的旋律,"還是來首歡快點的情歌吧,我要結局皆大歡喜的,適合情侶之間對唱的那種。"

"這就是故意難為我了,我都好多年不和人對唱了。"我做出一副無奈的表情,等著姐姐欽定。

"切,說得像真的一樣。既然如此,那我來點好了--嗯,«廣島之戀»。"

"算了吧,現在連東海的海水都不能放心養魚了,你還要去瀨戶內海,要用肉身吸收放射性物質麼?"再說了,又不是找不到溫暖幹凈的海域,我隨手一翻,就選中了«珊瑚海»。

"就你話多,下次不帶你出來了。"姐姐撇著嘴拿起話筒,輕輕拍了拍沙發,示意我坐過去。

自然而然地,我和姐姐依偎在一起,唱著中學時代的回憶,時而對視著彼此。這種無病呻吟的情歌,竟然也能讓我和姐姐萬分感慨,甚至開始討論,海鳥是否不該與魚相愛,留在岸上看沙雕不好麼。看來,人老了確實會變得多愁善感。

十幾首歌過後,姐姐自然而然地把手臂搭在我的肩上,攬著我時而笑時而流淚,不時用小腿蹭到我的身體,棉襪的觸感與淡薄的體香反複檢測著我的韌性。我感受著她熾熱的吐息,看著她愈發迷離的表情,當然知道這意味著什麼。更糟的是,我很清楚我快要控制不住自己了。在一切失控前,我果斷地站起身,遞給姐姐一杯茶水。"天歌,你累了。讓我來收尾,然後就回家吧。"

姐姐臉上的落寞轉瞬即使,可還是被我捕捉到了。她接過茶水呷了一口,淡然一笑:"好啊,那最後再給你一次機會,趁著今晚,把你想對我說的話說完吧。"

深呼吸,把已經上腦的性沖動強壓下去。非如此,不能讓我還原對姐姐的真實感受,無關男女之間的欲望,只有此生初見她時迸發的情感。

-在熟悉的異鄉我將自己一年年流放。-穿過鮮花,越過荊棘,只為自由之地。-在欲望的都市你就是我最後的信仰。-潔白如一道喜樂的光芒,將我心照亮。

"-想帶上你私奔!"與我同步,姐姐的哭腔在身後響起,可我卻不敢回頭看她,怕我藏不眼角滑落的淚水。都已經是大叔了,真是難堪。

姐姐的委屈與不甘,無時無刻不在折磨著我,我真想帶她逃離這個令她心碎的地方,跑到一個沒人知道我們過去的地方,按照童年碎片化的妄想來認真生活,把一點點被剝奪的任性再尋回來。

可我不能。任何一個從天而降的男人,都可以帶著她,私奔到被世界的惡意遺忘的地方。唯有我,這世間最愛姐姐的我,卻沒有這樣的權利。我願意包容她過去的一切,卻不能向她許諾一個可期的未來。我自以為灑脫地拋棄了可以拋棄的一切,橫渡半個世界回到她身邊,卻不足以改變世界運行的規則。由此而產生的一瞬的感動,豈能替代作為女人一世的幸福?

我真想和她在一起。可我,偏偏是她弟弟。

心愛之人就在身後等著我,我卻不能回身抱住她。巨大的悲愴令我口不能言,木然握著話筒,任由包廂里反複回蕩著"拒絕黃,拒絕賭,拒絕黃賭毒。"倒是姐姐及時恢複了冷靜,很快就穿戴整齊,把沒喝完的啤酒通通倒進了洗手間。

"小琦,我們走吧。"姐姐湊上來,為我戴好圍巾,又自然而然地挽上我的手。

"好。"我勉強擠出一個微笑,把此前擬好的腹稿通通刪除,麻木地跟著姐姐的方向拖動身軀。

走到前臺拐角處,一不留神,和迎面過來的人影撞了個滿懷。對面的被撞退了好幾步,我倒是沒事,身旁的姐姐似乎被嚇了一跳。

"天歌,你沒事吧?"

姐姐定了定神,沖我微微點頭。

"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太急了,剛才沒有看到--"面前燙著爆炸頭的小姑娘語無倫次,一邊後退一邊向我們道歉,衣服上的金屬鏈條胡亂抖動著,樣子十分滑稽,令我不禁莞爾。

"沒關系的,剛才也是我們沒留神。你沒事吧?"

她擡起頭,突然沖我一笑,眼中閃著驚喜的光芒:"哎,原來是你啊,大叔!"

我仔細打量了一下這個嘻哈風女孩,才從濃厚的粉底和眼影之下,濾出一張似曾相識的俏臉來:這就是飛機上讓我解安全帶的小姑娘。才一個下午的時間,她仿佛刪號重練了一樣,太戲劇性了。

"你變化真大,我剛才都沒認出來。"我強忍住笑意,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哎呀,今天一到家就收到導師的郵件,人家的論文通過了呢……"姑娘揉著肩膀,那副沾沾自喜的表情可愛極了,"不過呢,大叔你也變帥了不少,我也費了好大的工夫才認出你來……"

看來和姐姐在一起,人的氣色都會變好。

"你們……認識?"姐姐疑惑地看著我。

"嚴格來說,只算是……"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

"啊,阿姨好!"這姑娘這才看到,姐姐還站在旁邊,連忙禮貌地鞠了一躬,"阿姨你真的好漂亮啊,你是他的女朋友吧?"

"我不是。"姐姐眉棱骨微微一動,轉身從我口袋里掏出車鑰匙,"你們聊,我先去取車。"

不等我阻止她,姐姐就踏著微醉的舞步離開了,電梯門合上的剎那,她那怨毒的目光掃得我渾身一緊。面前的小姑娘沒有意識到,她剛剛對漂亮阿姨造成了精神暴擊,具體的傷害數值,卻要由我來用身體測算了。

細聊之下,小姑娘還是蠻優秀的,不到22歲就碩士畢業了,準備年後回去讀博。在故鄉這種小地方,能拿到出國項目的人屈指可數,何況她年紀還這麼小。若不是姐姐還在等我,我倒是想去她的包廂再返個場。

"那就這樣,大叔你快點去吧,要不阿姨該著急了呢。"加過微信,她開始催促我了。看來這孩子也不是完全不懂事,那她剛才就是故意的。

"好,後會有期。"我剛走了兩步,又轉身叫住她,"還有,別再叫我大叔了,我叫--"

"嗯?"

算了,要是我把名字告訴她,肯定要被玩壞。於是我把後面的話咽了回去,揮揮手上了電梯。

開門上車,才發現姐姐把我的行李箱打開了,從里面掏出兩瓶酒,正躺在副駕駛上自斟自飲。她把腳搭在安全氣囊上,空調暖風不住地吹,整個車廂里都是她的味道,混雜著濃郁的酒氣。

看來阿姨確是不能亂叫的,這回姐姐是真的生氣了。更糟的是,姐姐似乎分不清葡萄酒和白蘭地的區別,中文系喝酒果然從來不看讀數。只見她左手一瓶Bourgogne,右手一瓶Armagnac,觥籌交錯之間,百年戰爭就要開打了。

"姐姐……那個……"我看著滿臉通紅的姐姐,謹慎地提出建議,"白蘭地比較烈,實在喝不慣的話,可以兌點咖啡或者紅茶,倒也不算暴殄天物……"

姐姐把身體向後一仰,又做出招牌式的雙臂交叉防禦姿態,對我翻起了白眼:"阿姨我想怎麼喝就怎麼喝,用不著你個臭弟弟來指導我--話說回來,你這是什麼意思,是不是嫌棄我土鱉?"

"怎麼會呢,"如果說剛才我還有點畏縮的話,此刻我已經急不擇言了,心中只剩下對姐姐的擔心,"一次喝這麼多純的,會傷害身體的。現在停下還來得及,明天最多有點頭暈。再說我怎麼會嫌棄你呢,我只會心疼你,憐惜你……"

姐姐不為所動,繼續給自己補充著燃料,一邊倒酒一邊嘲弄我:"呵,這套說辭真是熟練,對付商K里隨機出現的小公主,怕也是這一套吧?"

"我是清白的,平時才不去那些風化場所。還有,剛才那孩子是我在飛機上遇到的,正經的工科碩士,才不是公主呢。"我驕傲地挺起了胸,要是有和姐姐同款的紅圍巾,早就飄起來了。

"你們這些男人啊,嘴上說的一概不能信。只消一兩個小姑娘,立刻就能讓你們原形畢露。"

"什麼叫我們這些男人,每個人生來獨一無二。我可不想和任何人歸為一類。"我有點不滿的收走了她的酒杯,任由她沖著我張牙舞爪地胡鬧,"把你租房地址告訴我,我好開導航。"

"我偏不,你自己猜吧。反正就在江邊那一帶,總共也沒幾條街。"姐姐轉別了臉,對著車窗不住地噴著溫熱的酒氣。

"那沒辦法了,我只能就近找個快捷酒店了。"我說著,開始在高德地圖上熟練地找七天。

"不去。每次去快捷酒店都沒好事,煩死了。"姐姐把脫下來的大衣卷成一團,不爽地抱著它。

"每次?"我心下一沈,沒想到姐姐還有這習慣,"別告訴我,你是去酒店用wifi上網的。"

"廢話,我當然是去一夜情的。俗稱約炮。"姐姐頭也不擡,大大方方地吐露著自己的秘密,"我又沒個男朋友,有性需求也不能總忍著吧。"

"真看不出來,我心愛的天歌還有這種愛好,"我酸溜溜地諷刺著,再看姐姐的身體時,已有了不一樣的感覺,"我在國外浪蕩了那麼多年,都沒正經地約過一次,現在想來實在是遺憾。"

"切,我換炮友都沒有你換女朋友頻繁,你有什麼可自豪的?"姐姐雖然有了幾分醉意,可還是聽出來我語帶譏諷,不滿地在我臉上捏了一下。

"那你講一下,約過幾次?"我的好奇心被她挑動起來了,"你先說,你說完我再說我女朋友的事。"

姐姐沖我伸出三個手指,面帶厭惡地絮叨起來:"第一次是個矮胖猥瑣的企業高管,我是被他的自拍騙到了賓館門口,一看到本人我就沒欲望了,連晚飯都沒吃,直接打的回家。第二次是個程序員,長得還是蠻帥的,可惜口味太重,非讓我把他綁起來再做。你也知道,我從小就不喜歡手工課,用了二十分鐘都沒綁好,他就不耐煩了,幹脆自己去浴室里自慰了。"

"那,第三次呢?"憋笑的感覺實在是太痛苦了,我努力地咬著下唇,盡可能不讓自己失態。

"第三次是個在校的大學生,長得特別像你,我第一眼看到他時就愛上了。"姐姐絲毫不理會我的反應,滿眼都是憐惜,頓時讓我嫉妒的無以複加,"躺下之後,他告訴我他還是處男,什麼都不會--我親自給他戴上套,坐到他身上引導他,總算成功了。結果插了不到五分鐘,他就射出來了,然後就開始哭。我還得一邊哄著他一邊拿紙擦,安慰他男人第一次都很快。最後,我像個阿姨一樣,從背後抱著他,陪他聊了一下午。"

"唉,約炮的男人還真是靠不住。還好我沒約過,忠貞可靠。"我由衷地發出一聲感嘆。

"所以,從那以後我才意識到,可能是我真的不需要男人。一直到現在,我,我已經整整三年沒和人做過愛了。"姐姐說著說著,不禁黯自神傷。

"我若是長得黑矮醜平也就罷了,可我畢竟也是提名過系花的合法候選人,那些綠茶婊心機婊整容婊都有溫柔的男朋友,偏偏我被剩下了,我--""不對啊,天歌你大一時不是有個男朋友麼?後來為什麼會分手,你也從沒說過。"我搖了搖頭,打斷了她祥林嫂式的傾訴,"一定是因為你眼界太高,不願意遷就罷了。"

"大一那個是初戀,大三時分掉了,是他甩的我。"一提起初戀男友,姐姐的眼中浮現出些許恨意,看得我脊背一涼,"本來我都準備好了,把一切都交給他。可是我們做愛時出了問題,他第一次插進去之後,看到沒有出血,然後就開始懷疑我。我說什麼他都不肯聽,最後他居然穿上衣服就走了。這個渣男,我祝他今生陽痿至死。"

聽著姐姐這些年慘不可言的性經歷,我又想笑又有些難過,不知該怎樣安慰她才好。姐姐在最美的年華,正應該盡情享受美好的性愛,與心愛的人一起留下回憶。可她卻被這些沒有擔當的男人屢屢傷害,連一次完整的性經歷都沒有。

看著姐姐難過的蜷成一團,我實在想逗她開心,於是試著轉移話題:"姐姐,說來說去,這一切都怪單車或者體育課的跳馬。等到我日後當上教育部長,一定廢除這些威脅處女膜安全的運動器材,還姐姐一個清白。"

姐姐本來還一副傷心欲絕的樣子,突然像充滿了電一樣,猛然坐了起來,冷冷地死盯著我:"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我沒出血難道是因為這些?"

"我又沒有證據……只是提個建議,並沒有--"

"裝什麼糊塗,我為什麼沒出血,別人不知道難道你也不知道?"姐姐的語氣越來越寒冷了,那副殺人的氣勢,仿佛要用目光把我切碎一般,"你上初二的暑假,晚上奶奶家停電,你全都忘了?"

"我……記不太清……"我努力地回憶著,那個暑假確實一直和姐姐粘在一起,有很多開心的回憶,"大概還記得,暑假我們一直在一起。至於停電--那時候奶奶家不是經常停電麼,這有什麼可……"

啪。

姐姐醉酒後力氣大了不少,硬是把我的頭打到了座椅靠背上。我忍著臉疼,還不敢還手。

"天歌……"

"項琦,你可真是個混蛋。"姐姐紅著眼睛死瞪著我,氣得渾身發抖,"那我再提醒你一下,仙劍三,城隍廟,你想起來沒有?"這麼一說,我就記起來了。那年暑假爸媽去了南非,我全程寄宿在奶奶家。姐姐聽說後,主動跑過來監督我學習,其實就是和我狼狽為奸,一同逃脫大人的管制。每天白天裝模作樣地帶我刷題,一到晚上等老人們睡著之後,姐姐就把我喊起來,陪她通宵玩單機遊戲,只有間歇性停電才能阻止我們。

奶奶家的電腦是四姑留下的,她嫁到外地後便閑置下來。而她的大臥室,就成了我和姐姐的午夜遊戲廳。說來詭異,四姑收集的遊戲基本都是黑暗向的--零紅蝶,生化危機和寂靜嶺系列自不必說,她的電腦里甚至還有鐘樓這種古董。這些遊戲,姐姐是斷然不敢一個人玩的,只有和我一起時,才能有些進度。

在四姑的D盤里,我們在存著一堆旅遊照片的文件夾里,意外發現了仙劍三。我到現在也想不通,四姑怎麼會喜歡這麼少女的遊戲,這件事比她電腦里所有遊戲加起來都要恐怖。姐姐卻像找到了桃花源一樣,沈浸在劇情中不能自拔,從此每天晚上都要拉著我禦劍飛行。

"想起來了,那天是不是我們玩到了一段劇情,大概是夜半城隍廟,劉詩詩赤身裸體地從劍里面跑出來,然後她還有人格分裂,里人格一直在和胡歌調情?"我的記憶大致沒錯。

"胡說,那年哪有什麼電視劇,遊戲里又沒有那倆個演員。"姐姐對我的記憶力嗤之以鼻,"再說,遊戲劇情比那個電視劇露骨多了,當時正到了調情最精彩的地方,然後就停電了。"

中學生追番,最煩的就是下集預告。更何況這種帶有色情意味的橋段,因為物理原因戛然而止,簡直讓當時的我和姐姐忍無可忍。更何況,姐姐從小學開始寫小說,最喜歡續寫原文。

"對,之後我們還在討論,後來發生了什麼。"我逐漸想起了那一晚的細節,覺得真是羞恥極了,"然後……然後你提議,讓我們角色扮演,把被停電阻斷的劇情繼續下去……"

我終於明白了,為什麼這麼多年我都熱衷於femdom和角色扮演,原來姐姐才是萬惡之源!我清晰地回憶起來,那天晚上是我反串的女主角,然後由她扮演男主角讓我調戲--誰讓我一直"天歌天歌"地喊她呢,自作孽不可活。此時此刻,我感到自己的臉已經燙如烙鐵,太羞恥了。

"我當時是不是還把衣服脫光了,拿了兩片床單裹著自己,還原角色模型……"真是難以啟齒,我此生再也不想回憶這件事了,"然後床單上居然有個針頭,把我腿上刺出血了--"

"少避重就輕,誰讓你回憶這些了?"姐姐不耐煩地打斷我,"後來,你怎麼壓到我身上蹭來蹭去的,難道你不記得了?"

"那是劇情需要吧,再說劇本不是你寫的麼……"回憶著姐姐那青春肉體的美妙觸感,我突然覺得哪里不對,不敢再直視她的眼睛,"天歌,難……難道那天我,我真的,蹭……蹭進去了?"

"不然呢,第二天床單上的血是哪來的?"姐姐沈著臉,顯然又要開始蓄力了。

"可……那不是我的血麼,那個針頭那麼尖--"

我絕不想承認,姐姐的處女膜是被我損傷的。可回憶的大門一旦被打開,就無論如何也掩不上了。我真的忘不掉那一晚的姐姐,她那瘦弱的軀體,柔嫩的嘴唇,還有溫暖而幹澀的洞穴。

啪啪。

打完我之後,姐姐開始傷心地哭了起來。的確,她一切不幸的源頭,都在於我的輕舉妄動。多年以來,我都把和姐姐的童年回憶,當成命運最美好的饋贈。怎麼也想不到,在我自以為純情的年紀,竟給姐姐造成了如此巨大的傷害。

我確實沒有資格,指責那些傷害過姐姐的人,因為我對姐姐的所作所為才是悲劇的開始。直到剛才,我還在努力地避免回憶起那段時光,以免陷入自責之中,我真是個沒有擔當的男人。而現在,受害人就坐在我的對面啜泣,可我卻--

"姐姐。對不起。"我粗暴地抱著姐姐發燙身軀,任由她捶打著我的胸膛,推搡著我的頭,"是我不好,這一切都是因為我不好。你打我吧。"

"打你……打你有什麼用……"姐姐發泄夠了,情緒漸漸趨於平靜,木然地梳理自己的鬢發,"事情過了這麼久,我也沒放在心上,都是後知後覺罷了。如果不是和初戀男友為此決裂了,誰知道那東西居然那麼重要……我,我也不想怪你。"

"別,你還是怪我吧。"我誠懇地低下頭,乞求姐姐的原諒,"至少讓我做點什麼,可以補償你。"

"怎麼補償,難道你去聯系他,告訴他我從來都是清白的,只不過被你不小心破了?"姐姐白眼。

"這我做不到,而且我覺的他對你不好。"我搖了搖頭,"要不我帶你去做修複手術吧,我同學也有在醫院的,補一個質量好一點也就一萬塊。"

"滾!"姐姐又作勢要打我,不過這次被我避開了。

"那,要不然你就嫁給我吧。我對你負責。"這句話終於說出口了,我頓時感覺,全身上下的通風設備都換成了最新款,從內而外的舒適。

姐姐先是楞了一下,隨即又把頭扭了過去,不願看我。一切釋然,我翻看車載導航的記錄,從常用地點里找出了"家"這一項,開始路徑規劃。

"璃璃,我們回家吧。"我理了下淩亂的衣領,沖著後視鏡中的自己微微一笑,發動了引擎。

姐姐的住所不到六十平,好在設施齊全,保暖也算差強人意。小區大門斜對面就是人民政府,這里一半以上的住戶都是入職不久的公務員。畢竟機關剛遷來不久,單身宿舍還在老城區,通勤時間實在是惱人,那點住房補助又不夠看,不如就近租個房住。一想到姐姐之前的生活質量,我突然覺得,做尼特族也沒什麼不好的。

從浴室中出來,已經快11點了。我一邊吹著頭發,一邊給自己用過的杯子貼上名字。這一天過的,真是情緒飽滿。要不是在飛機上睡足了覺,我怕是要猝死在姐姐的車里了。

"洗……完了?"姐姐坐在餐廳的吧臺上,不知想起了什麼,又開始和那瓶白蘭地敘舊,"聽我的,再去穿件衣服,每年冬天都有人死於肺炎,你要是死在我這里,我還得親自通……知二叔,怪麻煩的。"

"關心別人也是需要話術的,不然一顆赤心卻被潑冷水,也會很難過。"我苦笑著披上一件棉袍。

"沒戀愛過的人,往往覺得只要動機純粹,再難聽的話也是為了對方好,其實大錯特錯。我在談戀愛之前,其實也不懂這個原理。"這話有些賣弄的意味,可在姐姐面前,我還是有資格這麼說的。

"那你說說,你這些年的戀愛心得?"姐姐終於覺得不堪其擾,放下了酒杯,饒有興致地盯著我,"今天光顧著聽老阿姨講故事了,琦少不說點什麼?"

"那你可以拿本子記一下,不然名單太長了。"

"說重點。"姐姐不耐煩地敲了下平板,已經打開的空白文件又被彈回去了。"初戀呢,是高中社團的陳學姐,我們都喊她渤姐。她比我高一屆,但年齡只比我大三個月。"

姐姐歪著頭,心不在焉地轉著觸屏筆,淡然說道:"陳渤,好硬的名字,這父母估計也是文化人。那你是不是每天早晨都會想她啊?"

"哪有,冬天早晨比較冷,經常想不起來。渤姐她只是打鼓時比較剛狠,平時對我還算溫柔--當時我們一起組了樂隊的,我是鍵盤而她是鼓手。"好多年沒想起這個人了,忽然有點心痛,"周末我也輔助她兩局dota,她打傳說哥中單兇得很,虐完泉還要嘲諷對面的,所以常被舉報。"

姐姐茫然看著我,她這種新晉的農藥玩家,還是手殘黨,當然對此沒什麼共鳴。

"說重點。你第一次給她了?"姐姐的文風一貫如此,單刀直入主題,決不拖泥帶水。

"可以這麼說。那是市文化節匯演當天,她剛好十八歲,已經算是合法公民了--散場後,又不需要我們打掃衛生,渤姐就帶著我去解放廣場斜對面的漢庭,面對面地研究聲樂了--"

姐姐根本不理會我的輕薄,只是冷漠地推了推酒杯,吊起了嘴角:"還漢庭,你是想說那場面如同萬馬奔騰吧?"

"沒那麼誇張,畢竟是真正第一次從頭做到尾,渤姐什麼都不會,就知道沒完沒了地喊疼--因為是在漢庭,事後就有了那篇微小說《馬話疼》。"

話一出口,我就後悔了。我一眼瞥見姐姐脖子上的紅圍巾,感覺大事不妙。幾年不見,姐姐雖然有些發福,可身材畢竟還沒到企鵝的份上,當不成騰訊的吉祥物。而她似乎對我微妙的停頓感到不滿,開始左顧右盼,可能是在找兩把裁紙刀。我趁著她飛起來砍我後頸之前,趕緊繼續話題:"第一次沒什麼可說的,我最後也沒堅持過五分鐘。好在我們都有常識,事先墊了大片的紙巾吸血,也算是保護了那張素未平生的床單。"

我無奈地笑了笑,算是自嘲。

"沒想到,你們早戀還挺有公德意識。看來我市的精神文明建設總算有點成效。然後呢?你們怎麼沒一直在一起?"好在姐姐並沒有生氣,只是換了一副老幹部口氣,依稀有些大伯當年的神韻。

"她上高三之後,樂隊就解散了,平時也沒什麼見面的機會。當然我也是懂事的孩子,不會一直纏著渤姐,拿她的前途命運開玩笑。後來,她突然和我發短信,說準備去澳洲,讓我忘了她--她最後一次聯系我,我沒有忍心回複。"是的,那條短信還留在我的儲存卡里,一直沒有刪除。

"直到現在,我再也沒收到過她的消息,她就這麼消失了。如同海面浮起的泡沫,被風吹上岸了。"

看著我黯然神傷,姐姐故作沈痛地點了點頭:"也好,初戀的回憶就留在心里。沒有互相仇恨,也就沒什麼遺憾了。後來呢?你又談了幾次?"

"大一下半期,認識了學生會的聞學姐。那時我剛剛參加工作,她帶著我去拉贊助。第一次見面,我就覺得她口齒很好,事實證明確實很好。"

說實話,如果不是為了哄姐姐盡快睡覺,我是真不想回憶這個討厭的女人。

"認識的第九天,她就向我表白了,然後就開始帶著我四處瘋玩,連續的曠課和夜不歸宿。開始時,我只覺得她見多識廣,或者說比較會玩;後來,她玩的那些項目越來越奇怪,越來越危險,我就感到事情不太對。"

"奇怪是指……什麼?SM麼?"姐姐又來了興趣,黑亮的眼眸中激蕩著滾燙的求知欲,用她的認知結構中最重口的詞匯試探著。

"倒也不是,只是很……另類,讓我無法接受。"我才不想對姐姐承認,曾和那個瘋癲的學姐一起吸大麻,被她舔肛之後用各種工具爆菊,還被她插射了。第一次交給了這種女人,讓我覺得不爽。

"總而言之,我覺得和她不是同一種人。當我發現,她同時與多個男生在網上交往後,我就迅速和她分手了。"我還是有自知之明的,這種多線微操的大師,我一介凡人怎麼駕馭的了。

"這就……完了?這段感情還真是虎頭蛇尾,沒意思。不,你簡直是……標,標題黨。"姐姐沒有聽到預想中的內容,頗有些失望。

算了,話都到說到這種程度了,我也沒必要再保留什麼,於是繼續回憶自己的感情經歷:"語言班的申學姐,在一起不到兩個月。說是學姐,可她太迷糊了,什麼事都做不好,我像個大哥哥一樣照顧她,幾乎幫她辦完了出國的所有手續。她看上去有點呆萌,特別能激發男人的保護欲,受傷時會讓我很心疼。和她在一起時,我才有了點純情的感覺,連她的手我都沒碰過--"

姐姐聽到這,忽然沖我一笑,噴得我滿身酒氣:"真,真是難得,我們琦少也有失……手的時候,兩個月下來,還一無所獲。後……悔了?"

"這倒沒有,我覺得那樣剛好。這種關系,有點類似於家長之愛,只是單向地希望對方一切都好,看著她開心我就會很開心,我難過時決不想讓她難過。這種幸福更多來自單方面的給予,而不是索取。"

真好,我都快被自己感動了。我想象此刻自己的表情,就像冬天的太陽,照得姐姐一陣陣發燙。

"真是……難為你了,把舔狗描……述得這麼高,高尚。"良久,姐姐才擠出一句評語。

她的刻薄真讓我有點生氣了,可我看到她眼中的嫉妒,被酒精燒得通紅,我意識到是我過分了。在姐姐最需要關懷的那幾年,我本應陪在她的身邊,照顧她起居,逗她開心。可我卻躲在國外,任由她一個人承擔巨大的壓力,一次次的失敗讓她心如死灰,當初陪伴她的男朋友也因為--

"不……不說她。講下一個。"姐姐明顯有些撐不住了,裝作不耐煩的以手扶額,其實是頭暈。

"最後是實驗室的任學姐,就是我回國之前的女朋友,很多事情我也都和你講過了。"我看著越來越軟的姐姐,開始擔心她的狀態,怕她從吧臺椅上摔下去,"要不你先移駕到床上,我再和你講?"

姐姐聽罷不置可否,只是不住地晃著身子,看樣子已經走不動路了。我只好湊到她身邊,大開雙臂,示意她配合我的動作。姐姐嫣然一笑,整個人倒在我的懷里,用手勾住我的脖子。

果然,年後還是趕快減肥吧,這樣下去是不行的。我吃力地抱著姐姐,盡量不讓她掉下去,咬牙挪向她的臥室。以前給任姐公主抱的時候,哪有這麼艱難,抱著她上樓都毫無壓力,何況上床。

"你真行,這麼多年執著於釣學姐,還都是一個韻的學姐,以後要為你造個新成語了……嗯……壬辰瘟神……"姐姐在我懷里還不安分,硬是把我亂七八糟的感情史濃縮成了萬歷朝鮮戰爭。

終於,我像投彈一樣,把姐姐砸在了床墊上。好在酒精麻醉了她的神經,相當於做了內部減震,不至讓她覺出痛來---不然我今晚就等著睡馬路吧。

姐姐舒服地伸展在大床上,懶洋洋地等著我的善後工作。先為她脫掉毛衣,理平保暖內衣的褶皺,再解下項間的天鵝銀飾,小心翼翼地塞進床頭的首飾盒里。最後用棉被勉強蓋住她頎長的身體,掖好被角,將空調溫度調到20度,再在床頭放好一杯水。宿醉口渴,那感覺可不值得羨慕。

整理完畢,我長舒一口氣,準備關燈關門。姐姐家的客廳很小,沙發也有點舊,不過比我住過的廉價青旅強多了。我向來不愛麻煩別人,走到哪里都帶著睡袋,即便是在姐姐家也是如此。

"璃璃,晚安。"道理我都懂,可我終究還是男人,忍不住在她額頭上吻了一下。看著姐姐恬睡的樣子,宛如隱沒於庸人之手的絕世藝術品,我竟有了把她置於石棺之中,供世人頂禮膜拜的沖動。我竟有些不忍離開了。

這種情感,與性欲一樣洶湧強烈,卻與性欲截然不同。性欲在接觸的瞬間達到高平,在釋放後便會歸於低平。而這種崇拜的欲望則建立在不接觸之上,一但接觸則偶像崩壞,世界歸於黑暗。

人間之情不可勝數,唯有曖昧,最是誤人。我清楚,姐姐並不享受這種曖昧,想必她也明白我不喜歡試探。她沒有那麼勇敢,可恥的是我也沒有。今夜發生的一切,無非是為了一句"我想要你"。

我從一開始就錯了。我以為是姐姐需要我,我放棄一切回到她的身邊,是為了拯救她的生活。此刻我才明白,是我想要和姐姐一起生活,繼續十年前的錯誤---是這種隱秘而熾烈的欲望,引導著我逃離了異鄉,回到我真正所屬的位置上。

項璃。我一遍遍地默念著,如同先民的祭祀儀式一般,通過吟唱特定的字句而獲得庇佑,甚至是超越人類的智慧與力量。此刻我念頌著姐姐的名字,能夠突破這怯懦的軀體,坦然面對姐姐。

"小琦。"我的祭文似乎生效了,姐姐微微睜開醉眼,正對上我狂熱的目光,一切不言自明。對視的剎那,我感到一陣痙攣,自脊柱傳來的快感無法抗拒,直接將一部分靈魂擠出了我的身體。

告訴我,快點告訴我---你想要我,一直都想。

"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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