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第四章:三戰風雲
雖是幾句話就把自己一方的氣勢鼓了起來,迫得晏駕幽啞口無言,君山派這邊的人看向吳羽的目光都添了幾分肯定,但吳羽非但面無得色,反而壓低了聲音:「老掌門,這下不妙了。」
「是啊!」壓低聲音回應,拂雲子看著對方的陣容,眸間不由飄起一絲憂色。
不只拂雲子擔心,連夫明軒也不由皺了皺眉頭。本來雙方約戰,該當是精銳盡出,敵方武功最高明的曹焉卻臨戰缺席,大出眾人意料之外:雖說若曹焉看扁了君山派而不親自出手該算好事,畢竟時日有限,辛婉怡雖施回春妙手,卻難將拂雲子久年沈痼盡復原貌,此刻的拂雲子不過能撐撐場面,要打是絕對沒辦法打的,只能靠夫明軒與吳羽動手,賭一賭兩陣就決了勝負。
但若曹焉不是小看自己,而是暗地裡打算搞鬼,這麻煩可就不小了,偏偏這可能性愈看愈高,畢竟十二連環塢等門派雖是黑道,卻也赫赫有名,君山派自然不會沒有其資料,眼見敵方領頭人物中,除了曹焉外全部到齊,但堪稱各派骨幹的好手卻是少了一大片,便曹焉自視再高,這等大出風頭的機會,也不會將精銳藏著掖著,想來該當伏在一邊伺機而動,偏偏不知對方意在何處?君山派停駐於本門重地到戰場之間的機動人手雖不至分散,卻不知能不撐得住曹焉的伏襲?
「不如……由在下出戰頭陣,速戰速決之後,再暗中前往赴援,多點人力預備也多點好處。」
「也好,辛苦吳兄了。」與師父交換了個眼色,夫明軒點了點頭,他也知道非得如此不可。
本來想著即便黑道聯盟暗中搞鬼,也只是派人搞個伏襲,最多是在君山派的歸程路上偷施烽火,驚了君山派的軍心後好一舉擊破,是以君山派雖留下姬平意待命,心中難免覺得小題大作。
但現在看來,黑道聯盟非但搞鬼,還很有可能是由曹焉親自領軍,領頭的人物就代表搞鬼的規模,曹焉既親自出馬,對方意圖不小,便想奇襲君山派腹地,再前後夾擊也是可能的,自己留守的人手可未必吃得消曹焉的猛擊,敵眾我寡之下,愈是小心愈不蝕本,吳羽這建議著實算是高明。
照說此事關乎君山派存亡,夫明軒本不願將這等重任交給旁人,但拂雲子只是虛張聲勢的空殼,自己若不壓陣,靠這些弟子們也不知是不會不戰自亂,他看了看兩翼,岳敏宸倒是還好,化妝成姬平意的六徒傅欽恆卻頗有些膽怯,若非拂雲子的出現打亂了敵人心志,怕還瞞不到此刻。
「此戰,原就是一戒大師與在下的梁子,大師自不會把這擔子撂給旁人,」向著拂雲子一禮,夫明軒一擺衣袖,含帶著強勁內力的聲音,登時壓過了山間獵獵風響,制得本想開口的夏侯徵連聲音都放不出來了。「至於其餘兩陣,本門也接著了,只不知貴盟打算由哪位出手賜教?」
聽夫明軒聲震四野,一戒僧、商月玄等人心中早有準備,還不至於驚慌,門下弟子可就沒那般好表現了,雖沒被嚇得成鳥獸散,大部分卻已面帶懼色。畢竟出陣之前,想著君山派不過由夫明軒撐撐場面,己方人多勢眾,這一仗該是必操勝券:沒想到敵方一個不知名的醜漢,已將自己這邊一位宗主的氣勢壓了下去,夫明軒接下來說話,言語之中又展現了深厚功力,氣勢接連受挫,眾人不由有些氣沮,若非一戒僧等人表現得神態自若,安定了眾人之心,一哄而散都有可能。
看到自己人的表現,霓裳子微微咋舌,商月玄也瞇起了眼,心中好生不喜。
雖說晏駕幽隨意開口,導致被對方看出破綻,氣勢被奪才至於此,但若自己這邊精銳盡出,以黑道聯盟的久戰精英,對方表現出來的功力再雄厚高明,也不會出現如此醜態。前後夾擊的計劃固然美妙,但若敵人實力超乎預計,被個個擊破也是有可能的,偏偏事先全沒想到此處,直到此刻才覺不妙。
只是現在卻不是怪晏駕幽的時候,無論如何,在曹焉等人還沒攻陷君山派重地實現前後夾擊的計劃之前,自己所要做的就是爭取時間,絕不能讓對方輕而易舉地勝了三陣,解決了這邊。
可敵人之勢超乎預計,一戒僧再戰夫明軒的勝算本就不高,算得上犧牲打,霓裳子便能擊敗祝語涵,但若拂雲子上陣,便是曹焉出手勝敗之數也難預料,更不用說等而次之的商月玄、晏駕幽或夏侯徵。
商月玄眉頭一顫,拉高了聲音:「好,我們這邊由一戒大師對上閣下,女的對女的,霓裳掌門便向祝姑娘請教,至於在下嘛……倒想拜見拜見,這位臉皮不好見人的仁兄功夫。」
「若想比的是臉皮俊不俊,君山派這邊可比貴盟來得佔優勢些,咱們也不好欺人太甚,這方面就別多扯了,勝之不武、勝之不武啊!」聽吳羽這般詼諧說話,君山派這邊不由大笑了起來。
雖然臉孔俊醜乃是天生,由父母決定,但所謂相隨心轉,十幾二十歲時的容貌全看天生,但愈到後來,心性氣質的影響愈重,即便生的再俊美,但若心性不佳,氣質也會影響到觀感:偏偏黑道聯盟這邊都是刀頭舔血之輩,好勇鬥狠的事做得多了,便天生容貌再佳,可給這氣質一襯,卻不怎麼能看。
反倒是名門正派這邊,武功便是不如,若單論氣質容姿,比對方卻要好得太多。吳羽這話一出,不只君山派含笑,黑道聯盟中人也多有些不好意思,反倒是反駁之意沒剩多少。
雖被對方一句話便輕而易舉堵了回來,商月玄卻是不怒反喜。若對方當真上當,被自己的話語引到容貌上頭爭論不休,偏離了本意,將實力最為高明的拂雲子擺到了一邊,這老兒若不出手,自己這邊好歹也算占到了點優勢。
「既是如此,老夫自當領教高明,還請閣下不吝賜教。」
「商幫主這話……也未免太替貴盟打算了些,」似是不想上當,吳羽搖了搖頭,一聲冷笑輕吐而出,「怎麼說拂雲子前輩也是武林中的前輩高人,又是君山派名震江湖的掌門人,在武林輩分上比之貴盟所有人都高上一輩,閣下幾句言語,就想避過拂雲子前輩不動手,這算盤也未免太會打了吧?由誰出手我們這邊自有算計,可不能任由閣下指定,否則變成小兒胡鬧,豈不可笑?」
「閣下所言確實不錯。」抓到了吳羽話中語病,商月玄連忙開言,此刻他也不管接下來的言語會不會長對方志氣、滅自己威風了,能把最忌憚的拂雲子從三戰中擺脫出去才是最重要的,擊滅君山派後,這些都算不得什麼。
「拂雲子的輩分,比之本盟各人都高上不只一籌,若是平手相爭,豈不顯得太過不敬?此番三戰論雌雄,本盟依是了單挑獨鬥的武林規矩,可拂雲子前輩何等人物,我等與他平手相鬥,未免看輕了前輩高人的威望聲名,這等蠢事本盟可是不會做的。」
聽得出商月玄此話雖說得漂亮,對拂雲子卻著實忌憚,拂雲子表面上鬚眉亂顫,似對商月玄的胡言亂語氣得怒火沖天,卻不好跟小輩胡纏,心下卻已暗暗苦笑:眼下你伸根手指也能打倒了我,竟然還會怕我出手!
知道吳羽刻意如此言語,便是為了誤導對手,拂雲子自然樂得配合,坐在當地含笑看兩人爭論,顯得如此高深莫測,令商月玄愈發忌憚,哪裡還想得到拂雲子之所以一語不發,一來是為了配合吳羽演出,更重要的是怕一開口便露了餡,讓旁人知道他的真實狀況。
兩人爭論許久,吳羽似是敵不過商月玄老著臉皮,一口一個前輩高人,微笑的臉上滿是敬仰,完全一副後輩面對前輩的尊崇模樣,似乎整個黑道聯盟在拂雲子麵前都似個灰孫子般,任他怎麼激、怎麼冷嘲熱諷,始終不肯鬆口,他只得冷哼一聲,一揮衣袖,緩緩地走到了台前來。
一路上商月玄等人數十道目光直盯著他的腳步,卻仍看不出此人深淺,表面上行路行得一點威勢都沒有,就連黑道聯盟隨便一個好手,走起路來也比他威風八面,但愈是如此,愈令人覺得此人深藏不露,一閃身人已在台上的商月玄冷眼看著步伐緩慢的吳羽,心下卻是發顫,只覺此人愈走,身上湧現的威壓感愈強,表面上卻是一點看不出來,如此人物怎會一點名聲也無?
心念及此,商月玄對曹焉的怨怒愈重。若曹焉留在此處,改由自己領軍偷襲君山派腹地,即使拂雲子親自上陣,也還有一拼之力,就算最後難勝,至少也留給了奇襲敵後者反應的時間:但現在卻變成了這樣,臨敵前陣的實力竟變得比君山派弱了些,還得等曹焉得手後才能穩操勝算!
只是現在可不是想這種事情的時間,曹焉已把精銳人馬帶了開來,對面卻是精銳盡出,前陣人馬已趨弱勢,加上方才自己為了不讓拂雲子出手,老著臉皮論起武林輩分,雖說達成了目的,付出的代價卻也極大。
兩軍爭戰拼的本就是一股氣,偏偏自己為了迫拂雲子不能出手,言語間示弱過甚,自己這邊的士氣低落了許多,如果對手不是什麼都講名正書順的名門正派,說好了三戰決勝就不會另起干戈,換了是十二連環塢等對手,只怕早趁自已一方士氣喪盡時大舉進攻了。
見吳羽步伐緩慢,商月玄心下暗喜,顯然君山派雖是佔了優勢,卻沒發現曹焉暗地搞鬼,若他們對此有疑,縱然不馬上卷旗而歸,至少也得想方設法速戰速決,好立時回援。
轉念卻也暗忖不對,若再讓對方這樣悠閒,輕鬆得不像赴生死之戰,反倒像赴宴一般,自己一方的士氣愈落愈低,這一戰也不用打了。待得吳羽一上台,商月玄二話不說,沈喝一聲便已衝上,一掌壓了過去!
見商月玄如此不啻偷襲的行動,君山派這邊不由罵聲四起,卻已影響不了台上的戰況,只見吳羽雖是及時沈身飄退,避開了當胸一掌,但商月玄一招佔勢,自不肯退,一掌接著一掌猛劈而出,威勢淩人,顯是打著一佔勝勢便狂攻猛打,以內力深厚的優勢,在吳羽來得及反應之前便定了勝負的主意,偏偏眾人雖知商月玄的打算,但約定好單打獨鬥爭勝負,便對方計算狠毒,只要沒違了約定,君山派這邊的人就算再緊張,也不敢隨意出手,最多是不痛不癢地在旁罵上幾句。
雖說身法飄忽,避過了商月玄連番重招,但小小擂台又有多少空間?加上為了重振己方士氣,商月玄出招愈來愈快、愈來愈重,掌風虎虎間威力擴散,原本還想站得離擂台近些的雙方門人,都給這勁風迫得退了開來。有些功力深些的沒被逼退,也給迫得不得不運功相應,氣息相激之下台邊一時飛砂走石,兩邊除了最高明的幾人外,餘人便連想看清楚台上戰況都有所不能。
身在台邊已是如此,台上的吳羽又是另一番辛苦滋味,只見他身形愈來愈難躲閃,不得已只能出招相應,偏又難敵商月玄的老練造詣,十餘招下來已是步步後退,愈戰愈是艱難,身形勉勉強強地在對方出手的勁風之中飄搖避讓,只靠著咬牙支撐,才能勉強不被商月玄掃下台去。
見商月玄局勢佔優,黑道聯盟一邊不由歡聲雷動,君山派的弟子們卻不由漸漸安靜下來,雖說口中仍對商月玄一開始的手段罵得幾聲,但卻已沒有了一開始時的威勢。
門徒們歡欣喝采,一戒僧、霓裳子等領頭之人面色卻沒好上多少,他們也知道商月玄拼出了真火,這等打法雖佔上風,卻最是耗力,若換了對手是夫明軒或拂雲子這等高手,簡直就和自殺沒有兩樣,一旦氣力耗竭,便只有慘敗的分兒。
幸好對方雖不知年紀,總不會很大,看起來內力也不像很深厚,旁的或許不如,比諸內力商月玄勝了不少,就算這樣消耗下去,商月玄底子較厚,即便事後非得好生休養方能恢復原有水準,但無論再怎麼樣,總不會比這吳羽先撐不下去。
雖說如此,但這吳羽苦苦支撐,顯然也已打定了輸數,只是想多撐一會兒,看看能不多消耗商月玄一點力氣。這等念頭雖對自己一方或許有益,但黑道聯盟來此並不真為了三戰勝負,一開始就打定了打群架混戰的主意,若商月玄被耗到沒剩多少氣力,自己一邊等於損了位高手,等會兒曹焉反撲之時,君山派再無退路,必然死戰,這樣下去黑道聯盟便勝,損失也絕不會輕。
霓裳子等人看得出來的,商月玄自然也看得出來,只是吳羽韌性極佳,雖是步步敗退,卻是守勢堅穩,一點不露破綻,加上一開始時商月玄掌勢佔優,自然全力出擊,到了後來才漸漸發覺不妙。
表面上吳羽功力不敵,但雙方接掌之時,迎敵功力卻暗藏幹坤,連化帶卸,將商月玄的功力抵消了一成有餘,雖仍有不敵,但卻迫得商月玄非得漸漸加力,才能穩保已到手的優勢。
可這樣硬幹,威力愈強反撲之力也愈強,乃是雙面之刀,只是商月玄已騎虎難下,即便故露破綻,想迫對方轉守為攻,攻守易勢之間,借勢調勻氣息,對方卻不上當,掌勢看似軟綿,卻將他牢牢吸住,連想改勢的時機都捉不準,事到如今也只能硬拼,賭賭對方比自己先撐不下去。
聽著自己一方歡聲漸震,商月玄心下卻暗自著慌,他倒不認為自己可能會輸,更不覺得自己這邊會撐不到曹焉反攻,但若自己耗力太兇,休養之時汙衣幫便算不上群龍無首,實力也必倒退幾分,也不知曹焉那老狐狸會打什麼鬼主意?
黑道中人個個自私,倘若自己勢弱,被十二連環塢欺上頭來,旁人可絕不會施以援手,最多只是在旁邊瞎起哄,等著十二連環塢對汙衣幫大施欺淩。除非十二連環塢也露出了致命破綻,否則絕不會有人出手的,這便是黑道中人的悲哀。
突地掌中一鬆,見眼前吳羽退後了幾步,雙手被他雄渾的掌力迫到了身後,看來頗像是被逼得再無從招架,商月玄心下一喜,卻沒打鐵趁熱地反攻,反而稍退半步,深吸一口氣調息內元。
方才那一輪急攻,一來他確實耗了不少力氣,二來也試出了眼前這人雖是容貌醜陋,功力卻著實不差,即便長力遠不如己,但靠那卸力化力的巧妙功夫,持久力卻未必輸於自己,怎麼也不會這般快便敗下陣來,此番敗退十有八九是示弱誘敵,商月玄老於戰陣,可不會這麼容易就上當,與其硬攻,還不如先緩過氣來,穩穩噹噹地操持優勢,不焦不躁地將這場勝利拿下來。
雙掌護在身前一陣揮舞,表面上威猛仍在,卻是好看而已,商月玄深吸一口氣,正要將這口氣納入丹田,好順過氣來,讓內息大振,再行猛攻之時,突地背心至陽穴一股劇痛傳來,經脈登時劇震,商月玄還沒來得及忍住,一口血已噴了出來,整個人差點沒當場癱下去。
整個人歪歪斜斜,即便退到了擂台邊也沒能拿椿站穩,靠著一手撐在台柱上頭,才沒有軟癱下來,嘔血的商月玄只覺渾身酸軟,他知道方才雖是中了暗算,內傷沈重,對方用力卻不甚重,真正重要的是敵方力道施用精確,又看準了自己正運功調息,這一擊雖是不重,卻巧而巧之地誘發了自身內力本能的反抗,與正在經脈中遊走的內息衝突,兩氣相激之下傷創不輕,若非商月玄內力深厚,又知正在戰中,即便調息也沒全然鬆弛,換了差點的人當場重傷身亡都是可能的。
眼見商月玄搖搖晃晃,已無再戰之力,吳羽嘴角浮起一絲笑意,隱在身後的右手一揚,只聽得一陣鐵鍊聲響,一條鐵鍊窸窸窣窣地從商月玄身後滑回了他手上,就好像隱在草叢間的長蛇一般,無論出現或隱沒都是那般的神秘莫測,若不注意看便連點形跡都看不穿了。
看到此處,商月玄才知自己是如何著了道兒。對方剛才收手負于身後,表面上被擊的無力�起,在他看來卻是示弱誘敵,但吳羽真正的主意,卻是為了在自己全無所覺之下,將這鐵鍊扣在手中,無聲無息地向自己背後要穴一擊而中,趁著自己好不容易覓得機會調勻呼吸的當兒,一舉擊潰自己,讓自己再無反攻之力,這一勝還真是勝得心機詭譎。
本來商月玄平生大小戰也不知多少,就算吳羽真有鐵鍊在手,也暗算不得他,偏偏方才一輪急攻,迫得吳羽毫無招架之力,商月玄雖知此人不俗,不是這般容易擊敗的,卻難免稍有輕敵之心,否則也不會尋到機會便吸氣調息,讓敵人有機可乘:更重要的是方才商月玄全力出手,擂台邊風聲虎虎,便是收手風聲仍一時不息,正好掩住了吳羽鐵鍊出手時的聲響。
照說風聲獵獵,但商月玄長年征戰,臨敵經驗豐富已極,若是雙方交手之時,眼觀四面、耳聽八方的功夫練得極深,吳羽那鐵鍊再能隱藏形跡,也不可能瞞過他的耳目:偏偏他時機捉得極準,商月玄吸氣調息之時,神思內守,耳目的注意力出現了一閃即逝的空隙,才讓他一擊成功。
雖說內傷著實不輕,但真正最傷商月玄的,卻是看穿了敵人出手的時機之後,他本以心機智計自矜,與威天盟的石漸都是智囊軍師一流人物,這一敗卻完全敗在心機之上,教他如何能不心喪若死?
愈想胸中愈悶,只覺經脈裡痛楚難當,好似有幾十把小刀在戳刺,搖搖晃晃地走下台去,一口鮮血又吐了出來,若非汙衣幫的門下弟子及時攙扶,只怕他連自己的陣營都走不回去了。
見商月玄輸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台上的吳羽伸袖輕抹唇角,交代了幾句場面話,便即退了下去,那模樣看得霓裳子等人微微一笑,眾人皆老練成精,哪裡看不出他神色如常間隱隱然的蒼白,以及伸袖拂唇之時,暗中將一口血吐到了袖中?
不過這樣才符合常理,商月玄的武功雖及不上曹焉或霓裳子、一戒僧,卻也是伯仲之間,方才戰中更使出全力,若這人真能毫髮無傷地敗他,自己該做的頭一件事,就是灰溜溜的退回去,至於跟君山派爭雄之事,連想都不用再想了。
不過看商月玄傷成這等模樣,黑道聯盟的臉皮再厚,也沒人敢開口說兩邊都傷,此戰該算是平手。俯到了正自垂頭喪氣的商月玄身邊,霓裳子語帶笑意,畢竟現在對手的真本領露了底,比之先前絲毫不知,連試探都探不出根底,在感覺上真若云泥之別。
「你放心吧,你雖傷的不輕,那人看來卻傷的比你更重呢!這不,一下場就被辛婉怡帶到後頭去了,想來他也沒得再打……」
「哼,」輕輕地哼了一聲,商月玄一�頭,正見到辛婉怡扶著吳羽,兩人身影隱沒在君山派的弟子群中,雖只看得到背影,卻也可見吳羽身形再不若先前端穩,想來方才為了讓自己上當,他不惜與自己硬接硬架,雖有奇功護體,將自己的力道借卸轉挪,消了幾分力道,但所負的傷勢卻也不輕。
只是吳羽心中早有準備,是以還能硬撐,就連吐血也掩到了袖中,一點不露痕跡,不像自己落敗之下心情大糟,一時頹然之下,便傷勢只有六七分,從表面上看來也有十分之數。
他雖也知道霓裳子之所以提醒自己,一來是因為錦裳門與汙衣幫雖名字犯沖,實則相處的還算不錯,二來若自己氣勢挫折,此消彼長下十二連環塢氣焰愈升,絕非錦裳門之福。
但方才那一仗他的內傷還在其次,心傷更重,是以雖知好意,回應的仍是有氣無力:「無論如何老夫這一場是栽啦!接下來你霓裳可別又輸得不清不楚……那祝語涵雖年輕,雲深閣卻不怎麼好惹,嘔……」
沒想到說著說著,商月玄又一口血嘔了出來,顯然這吳羽表面上笑容晏晏,實際上出手可不輕,若非商月玄內功底子深湛,只怕真有可能一擊致命,現在雖保下命來,但身傷不輕心傷更重,也不知要將養多久才能痊癒,霓裳子與晏駕幽互視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目光中的擔心。
兩軍相爭,死傷難免,乃是武林中人的宿命,即便商月玄當場戰死,霓裳子最多為他滴個兩滴眼淚,算是相交久矣的一場相送,再多一滴就浪費了:但這吳羽不出手則已,一出手便雷霆萬鈞,表面上看不出威力,實則下手極狠,陰毒之處絕非正道手段,即便他沒這般厲害高明,光只橫插一槓,這突如其來的變數就夠讓黑道聯盟傷腦筋了,更不要說此人如此厲害,看到他在辛婉怡的攙扶下退場,想來兩人交情不淺,說不定此次拂雲子能夠出場,便是出於此人算計。
說來若非拂雲子現身,還一副威風堂堂,隨時可以出手製敵的模樣,也不會讓黑道聯盟早已計劃好的攻守手段出現這般大的破綻。雖說這三陣爭雄,拂雲子不能出手,但光他在此,對君山派穩定軍心的作用便強到了極處,即便曹焉及時出現,有他在此前後夾擊能不能大獲全勝還很難說。若連這點都落入吳羽計算……商月玄之所以如此難過,便是看穿了這一點。
看著商月玄落敗之後兩邊弟子的表情,霓裳子已知不妙,即便自己能敗那祝語涵,也非一舉之易,再加上一戒僧與夫明軒一戰,也是輸數居多,自己這邊只怕在曹焉現身之前,就要輸得灰溜溜了,更不用說拂雲子在場的影響。霓裳子輕嘆一口氣,身形一飄,人已上了擂台。
身形動作雖是輕鬆如意,霓裳子心下卻頗沈重。從登場以來,祝語涵便穩立拂雲子身邊,即便在霓裳子的注意之下,仍是冷冷地環視戰況。當吳羽被迫得連連敗退之時,也沒露出半點異樣:就連商月玄敗北,也激不起她表情中的一絲漣漪,可謂勝不驕敗不躁,雖是年紀輕輕便已沈著如此,要她臨場出現破綻可是難上加難,即使內力造詣尚淺,此女也算得上是一方強敵了。
雖然很想再看看情況,希望能從此女的動作之間看出什麼破綻來,即便再小,也給克敵致勝多一分把握,偏偏商月玄敗得出乎意料之外,若讓一戒僧先上場,再敗在夫明軒手下,自己與祝語涵這一仗就真的不用打了。知道這一戰舍我其誰,霓裳子不由微慍地瞪了夏侯徵一眼。
如果不是曹焉不在場,讓己方人數雖眾,在可以出戰的高手數目上卻落於下風,如果不是探子不知道辛婉怡已到了君山派,如果不是拂雲子竟能出現……這其中只要少一個如果,自己這一方也不會落入如此窘境。
霓裳子心中雖怒,知道這一仗自己一方已敗,即便曹焉出現,最多只是接應自己等人全身而退,要想扭轉乾坤怕是無能為力了,但她也不是這般輕易放棄之人,即便這一仗黑道聯盟敗了,若自己勝了唯一一場,將來在聯盟中的影響力也會大增,還值得賭上一賭。
江湖不出人世,重男輕女之風也確實存在,何況錦裳門不只全為女子,所修的還是以男女雙修之術為主。武功高手其實不多,在武林中更難讓人重視,若非霓裳子努力護持,現在的情形還會更糟,想要出頭就非得大賭一把不可。
她輕籲一口氣,清朗纖柔的聲音緩緩吐出,不動聲色之間柔媚之風已流散全場。「接下來便換姑娘了,貧道霓裳子,還請姑娘出劍指教一番。」
一來霓裳子吐語輕柔,在場中人多是江湖漢子,幾會聽得如此輕柔纖細的軟語?幾個沒注意的只覺媚聲入耳,身子都快軟了:二來她登上擂台,眾人只見台上一條修長的身影靜立,白裳粉繡、雲髻高盤之中,秀麗柔媚的容貌間透著一絲冰冷聖潔的氣息,隱隱然又有種冷豔的妖媚,全然相反的感覺混成了一種特異的風情,即便早知霓裳子已有五旬年紀,早知此女放浪形骸,靠一身採補功夫才有如此造詣,仍是身不由主地對她細細打量,那種本能的悸動再也難以壓抑下來。
旁人雖是難以自持,但隨後登台的祝語涵面上卻仍是不動聲色。早在來此之前,她便知道自己的對手多半便是此女,對她那聖潔凜然神情所掩飾的妖冷媚艷早有所覺,俠女心中最憎惡的除了淫賊之外,就是此等煙視媚行的妖女,但現在看她如此模樣,她竟也覺得胸中的僧厭之情減少了許多。她不由暗暗啐了一口,心知敵人不凡,玉手按劍冷然對視,一點不敢有所大意。
原先全然不知祝語涵生的何等模樣,夏侯徵那邊傳來的情報,也只說祝語涵乃是雲深閣閣主武裳盈長徒,造詣在雲深閣年輕一輩之中算是頂尖,甚至連年紀都沒說清楚,還以為最多是個未滿二十的小姑娘,但此刻一見,此女微顯圓潤的臉上黛目青眉,鼻樑挺秀,櫻桃小口似開實合,美貌間透著一股高貴嫻雅,如果不是計算武裳盈的年齡,猜眼前此女超過三十歲都不奇怪,那目光冷潔得猶似月中嫦娥下凡,顧盼之間讓霓裳子竟有一絲自慚形穢,原本的輕視都不翼而飛。
知道對付這等高手,先下手為強最是重要,尤其這等名門正派中新出的子弟,即便武功極高,臨敵應變的功夫卻仍欠缺,見祝語涵正要開口,霓裳子竟不搭話,藕臂一展,兩道如雲飛袖已翩然而舞,右手袖卷向祝語涵身前,左手袖擊往她腰側長劍。制敵還是次要,最主要的便是打亂祝語涵的攻守節奏,即便雙方都亂了陣腳,實戰經驗豐富的霓裳子也可早一步恢復鎮定。
眼見兩道飛袖直襲而來,表面上只似舞姬舞動迎賓的瑰麗嬌媚,實則卻暗藏殺機,水袖擺動時雖無風聲,卻更顯得力道全收袖內,看來愈是輕巧威力愈是強大。
祝語涵柳眉微皺,卻沒有浪費時間罵上半句,上身微挺避過敵襲,嬌軀仰起一道扣人心弦的美麗弧度,雪白勁裝緊繃之間,格外顯得胸腹之間的曲線豐潤撩人,右手連劍也不拔,連鞘帶劍擊了過去,劍袖交觸之際,迸出數聲輕響,隨即兩人便分了開來,分立擂台角落,冷冷對峙間,考量著接下來的攻守情勢。
祝語涵還好,畢竟對霓裳子的武功戰術早有研究,對方招式雖來得迅疾無倫,卻也沒脫出她原先的考量之外。但霓裳子表面鎮定,心下卻是驚疑不定,即便祝語涵對自己早有研究,但正派子弟開打前先來上一場唇槍舌戰的習慣,卻不是這般容易改的,她竟似全沒開口打算,反應如此迅疾,已大出霓裳子意料之外:尤其方才袖劍交擊,內勁接觸了近十招,那是毫無花巧的內勁硬拼,此女雖稍落下風,但功力著實精純,這等造詣怎麼也不像是武裳盈的弟子輩所能擁有的。
尤其看著眼前祝語涵的妝扮神態,霓裳子愈發覺得不對勁,卻說不出不對勁在哪兒。雖說剛出江湖的少年子弟喜扮老成,這等毛病霓裳子自己也有過,但眼前這祝語涵也扮得太過火了吧?
照說以武裳盈的弟子而論,這祝語涵就算再早投師,怎麼也不可能超過二十五歲,但看眼前此女的容姿妝扮,愈看愈像三十許人,若非知道云深閣中老成凋零,與武裳盈同輩的也只剩個血衣觀音衛纖如,其餘師姐妹諸如「飄香仙子」韓彩蝶、「瑞雪梅香」簡若芸均已不知何往,其上再無元老,她還真要以為自己面對的不是雲深閣弟子,而是雲深閣中頂級的年長高手了呢!
只是武裳盈出關之後力退強敵,功力之深與容貌之美,早已在武林中傳揚開來,與眼前此女大是不同,而衛纖如當年一戰後雖威名大盛,臉上身上卻也落下了不少疤痕,怎麼看也不像眼前此女精潔完美、猶若冷月,霓裳子愈覺詭異,但此時此刻,可是抽不開身子分析情報的時候呢!
雖說衣袖柔軟,加上霓裳子身為女子,所練元功本就適合卸勁化力,但方才她存心一試祝語涵的功力,激震之下藕臂不由微帶酸麻,便知這是因為自己存心不卸勁化力,好試出敵人深淺,但這祝語涵的功力,卻著實不在武林中成名高手之下。
霓裳子突地靈光一現,心叫不妙,當年武裳盈接任雲深閣閣主後閉關,便為修練雲深閣的吟松訣,一出關便力退強敵,想必身為長徒的祝語涵已獲傳吟松訣,才能以二十出頭的年紀獲得如此高深的功力,甚至已是與自己相提並論!
想到自己也不知出賣了多少次色相、採補了多少男子,才能得今日的一身功力,此女卻是輕而易舉地便與自己相提並論,霓裳子心下的感覺也不知是妒是羨。
她強壓下那紛亂的感覺,心知若自己今日勝不得她,以後待祝語涵吟松訣大成,勝她的可能性更是絕無僅有,一聲清叱,飛袖已出,藕臂急舞,如蠶絲織繭、似蛛網包覆,白裳飛舞之間,不住向祝語涵身邊席捲而來。
原本打定了以不變應萬變的打法,祝語涵冷眼看著霓裳子一雙飛袖在四周捲動飛舞,卻是一步也不稍挪,突地目光一閃,似是看穿了霓裳子的手段,手中長劍終於出鞘,向著四周空處削斬。
旁人還以為祝語涵發瘋了,竟向著無人之處亂打,卻立時驚得目瞪口呆,只聽著祝語涵空自揮斬之間,響聲四起,似乎她斬的不是空處,而是敵人的兵刀一般,叮噹聲響間霓裳子竟自挫退,雙袖收回,纏出了一道迷霧護在身前,只見對手連人帶劍化成一道白芒,直射霓裳子而來!
沒想到祝語涵來得如此之快,霓裳子陡地一驚,方才祝語涵那幾劍看似劈在空處,卻招招擊在她隨著水袖飄舞,暗置在祝語涵周身的絲索之上。
雖說絲索軟不受力,但祝語涵力道運用得宜,霓裳子仍是受到了影響,偏偏她便選擇此時出手,這一劍來得好快,連長劍破空之聲都被祝語涵的身影拋到了後頭,顯是用上了全力,那冷森的劍尖轉瞬已至眼前!
幸虧霓裳子行走江湖數十年,臨敵經驗極其豐富,雖被祝語涵長劍之威弄得胸口一窒,但順著那力道連退幾步,卻也為她爭取到了應變的時間。只見已退到擂台邊的她向後一仰,整個人彎成了一個大圓,高聳雲髻幾與纖是相觸,這般柔軟度便武功再高的女子也是難能,流雲水袖輕柔無力地拂起,不僅險而險之地避過了長劍穿胸之禍,甚至還立時反攻祝語涵胸腹之間!
沒想到霓裳子反攻如此之快、如此之準,一轉眼間台上形勢已變,她不只避過祝語涵並力一擊,還立時反攻,不愧當今高手。旁觀的君山派高手不由驚呼出聲,尤其一個立在拂雲子身後的年輕女弟子,更緊張得衝出了好幾步,直到被身旁人阻攔才停下步子,目光中滿是惶急之色。
也難怪他們如此驚慌,除了一些眼力不及、看不出場中情況之人外,拂雲子、夫明軒眼光都極高,一眼便看出不妙,先前霓裳子暗中布索,無聲無息到難以發覺,顯然是她壓箱底的本領,旁人前所未見,若非祝語涵長劍劈下,發出了兵刃交擊之聲,連他們這等眼光都無法發覺其中底蘊,想來不只霓裳子布索的手段特異,這絲索該也是奇珍異寶,才能如此施為。
心驚敵人手段高明,方才一擊乃祝語涵全力施為,人劍合一有去無回之招,為的就是趁此時機,一口氣擊潰眼前強敵,沒想到霓裳子竟還有救命絕招,這一下反弓嬌軀,似從鐵板橋中演化而來,彎得之深、避得之徹底,其中之難卻非旁人能夠想見,君山派中更無旁人能有,便是有夫明軒這等修為,也沒有霓裳子這般的柔軟度。
若祝語涵那一擊只用了七八成力,霓裳子這一弓身,反應的能力大大減低,長劍只要輕輕下擊,立時便勝敗分明,可惜祝語涵這一劍用上了全力,眼前一花長劍已衝過了頭,要變招卻是來不及了:加上臨急之下,霓裳子這一下反攻,能施用的力道不過兩三分,若是正常狀況下,打在祝語涵身上只當是搔癢,偏偏祝語涵這一招用力過猛,全身功力都凝在劍尖,雖是大大增強了威力,但凡事有利有弊,卻也使得她防護之力大大降低,這一下若挨得實了,必是重傷無疑!
長劍一失手,祝語涵心下一凜,她可沒想到對手還有這般救命絕招,尤其隨之而來的便是胸腹之間一股勁力奇襲,幸得她反應得快,臨急中也不知怎麼用力,身形竟還能加速,胸腹要害避過了霓裳子強襲,這一拂只能拂到她腳上去,還是因為霓裳子一擊不中,便馬上變招的緣故。
感覺到足尖處勁力變幻莫測,那雲袖竟化拂為卷,顯是想纏住自己雙是,到時候若向外一送,剛好把自己送下台去,又或是讓這水袖纏緊自己雙是,迫得自己難展身形,輕靈翔動的劍法難竟全功,與她相鬥下勝算便微。
只是高手相爭便在頃刻之間,避過了胸腹要害受襲,爭到了這片刻,祝語涵運功雙是,在襲來的水袖上一點,整個人便飄飛向上,輕輕巧巧地落到擂台上頭。
這幾招兔起鵲落,飛快漂亮已極,加上兩女均是天姿國色,分開之後便不進招,只凝立台上就好像方才那幾招交手不存在那樣,眾人哪曾看得如此精彩的過招?竟情不自禁地叫好起來。
趁著祝語涵退開的時刻立起身子,調勻胸中亂成一團的呼吸,霓裳子表面鎮定,背心卻已被冷汗濕透。方才那布索的手法,乃是她所修「天羅三變」的絕學,那天羅絲系在苗疆求來的蠱絲,本身雖已煉得再無半絲毒性,卻是刀劍難傷、堅韌至極,加上天羅絲細到肉眼難辨,霓裳子以往此招出手,無不手到擒來,哪裡想得到今日卻被看穿?若非她還有這柔軟無比的救命絕招,只要方才弓身時慢得半晌,或柔軟度稍差,被祝語涵這一劍穿心,便不死也要丟了半條命。
只是驚心之下,霓裳子疑惑愈增。祝語涵看穿自己的手段,或許還可說是雲深閣傳人目光高明,但祝語涵避過自己反攻的迅疾反應,臨急加速、一點一躍之間的力道拿捏之精準,卻非身經百戰、臨敵經驗豐富的好手莫辦,除非雲深閣平時授徒就是幾近實戰的生死相拼,否則她一個新出道者怎會有這般迅捷的反應?
難不成此女不是祝語涵,而是其他不知名的俠女?
暗自啐了一口,霓裳子暗罵自己亂想。若只是尋常女子或許還能找人假扮,但對手卻是個不輸自己的高手,君山派臨急之下,如何有這閒情逸致玩扮裝遊戲?
這扮裝又是所為何來?
殊不知霓裳子暗自驚疑的當兒,祝語涵也是心下著慌。她雖是不齒此女為人,是以下手間用上全力,心下卻難免對這以色相事人、以採補練功的女子有所輕視,不然也不會全力出手,全然忘卻要留下一分力道調節自己元功,以利不時之需的要點,結果剛剛那一下險些就著了道兒,現在雖看似無事,芳心卻也跳得好快,好不容易才養好身子,她可不願隨隨便便又傷上一下。
看似隨意地向後纖手輕揮,像是要君山派的人別太過擔心,祝語涵冷目盯向霓裳子,目中輕蔑之意蕩然無存,連不齒之心雖然難免,卻也消失了一半,早沒了一開始時的劍拔弩張,只是純然劍手相交時的謹慎與冷靜,那模樣看得霓裳子心下愈疑。
照說自己聲名不佳,武林正道俠女看到自己多是惡語相向,打得過自己的便招招取命,打不過自己的也不會有好臉色,加上方才招式往還間驚心動魄,彼此都差點丟了小命,照說祝語涵該是恨意愈升,恨不得馬上殺了自己。
可是現在從祝語涵的目光來看,雖說不齒之意仍然難免,情緒動搖卻已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高手相爭之時的小心謹慎,這等修養、這等境界除非老於戰場的好手否則難臻,雲深閣這初出茅廬的俠女,未免也老練得太過分了吧?
櫻唇微綻,霓裳子雖是想問,話到嘴邊卻又閉上了口。與正道俠女談話,對方嘴裡可不會有什麼好話,與其自取其辱,還不如痛痛快快地打上一場。
【第三卷】第五章:初陣分曉
相對的兩女沒有動作,旁人也看得心驚膽跳,一時間場中靜到連根針落在地上都聽得見。
別人不說,就連黑道聯盟眾人也是連句話都說不出來。
霓裳子向來以流雲飛袖著名,一雙水袖雖柔,但灌注功力之後,卻是可柔可剛,能鞭能劍、或槍或戟,變化多端處令人難以預料。
但方才霓裳子那暗中佈局的狠招,即便以一戒僧等人的眼光,在被祝語涵戳穿之前卻也無人發覺,端的是暗箭難防,即便以商月玄與她相交之久,也未曾知曉她有這般高明的隱藏絕招。
想想若換了自己在台上與霓裳子相對,恐怕到死都不知是怎麼一回事,聽方才祝語涵的長劍與那絲索相交之聲,這絲索雖是細到目不能見,卻著實堅韌,只要想想激戰之中,突然發覺自己手是或兵刃被纏縛住,一時動彈不得,高手相爭便是這瞬間,只怕真要死無葬身之地了。
雖說每個江湖人或多或少都有獨門的絕招,平時絕不示人,乃是救命關頭時的壓箱底手段,但霓裳子這功力實在太過詭異,令人想不戒備都不行:不過更驚人的是,連祝語涵這初出江湖的小女娃,竟也能看出自己等人看不出的異徵,眾人心驚之間,對雲深閣不由戒心更重。
祝語涵這徒弟輩的已然如此,衛纖如名動江湖、武裳盈威名更盛,又會是何等高明人物?想到這等高明對手已是立在自己的對立面,便連一戒僧都不由變色,更不要說夏侯徵又或晏駕幽等人了。
心思混雜之間,台上爭鬥又起,這回霓裳子似學了乖,雙袖翔如蛾飛蝶舞,間中絲索暗藏,姿態美若天仙之舞,卻是威力十是,偶爾沒掌握住力道,擊在擂台地上時飛灰迸散、痕跡顯然。那可是出名堅硬的大理石所製,旁人不知,但君山派的弟子卻了解那石之硬,光看那痕跡,原本對這惡名昭彰女子的輕視之心,不由都飛到了九霄雲外,暗自慶幸與她對決的不是自己。
不過霓裳子招式雖美,對面的祝語涵也沒落了下風,招式揮灑間看似威力平平,不過是江湖上常見的一套三才劍法,但在她使來卻是招招封阻住霓裳子的進擊,無論對方如何示弱或強攻,水袖總攻不進祝語涵周身數尺之內,長劍舞動之間,不像霓裳子那般美若仙舞,卻格外有一股高貴典雅的氣息,眾人不由看得心蕩神馳起來。眼前哪裡像是以武相爭的戰場?根本就是兩位從天而降的仙女,正不甘示弱地展現出彼此最柔美端麗的一面,互相比試誰更美麗動人一些。
旁人看得發怔,一戒僧、晏駕幽,甚至是傷勢仍重的商月玄可不敢就這麼發呆下去。台上兩女雖都舞得勾人心魄,手舞是蹈之間美得驚人,但三人的目光卻都牢牢鎖緊在祝語涵身上。
畢竟雲深閣雖已許久不出江湖,但看武裳盈派出這等高明弟子相助君山派,一是為了與拂雲子的情誼,二是為了揚雲深閣威名,可諸心皆是一幫一派之主,往更深一層想,說不定便是雲深閣即將進入江湖的先兆。
便不說事後是不還相助君山派,單眼下這一仗,便可知雲深閣若入武林,黑道聯盟縱不首當其衝,至少也排得第二,如今有此機會探看雲深閣的武功,自然不能放過。
尤其云深閣的成名功夫,除了那「吟松訣」外,便是高妙莫測的劍法了。
「吟松訣」主為內力修為,其神妙自非肉眼能見:但云深閣全為女子,所修又是劍法,這便注定了她們的劍法走的是輕靈翔動一路,絕不可能靠力道或威重取勝。
身為武裳盈首徒,祝語涵獲傳的必是其中精髓,只要自己這些老經驗的江湖人多看得幾次,便不能窺其全豹,至少也能理出一個頭緒,詳加研究之後,爾後若有機會碰上雲深閣中人,便不能侈書全破必勝,臨敵之時好歹也多幾分把握。
不過祝語涵似也看穿了這一點,所使的只是武林中極其常見的一套三才劍法,只在招式變化中別出機心。劍舞雖是好看,威力卻不甚大,但眾人才剛被商月玄與吳羽的一戰震懾,心知對方打的是綿里藏針的戰術,表面上無甚威力,只在突如其來的神來一筆,才知敵人之強,是以眾人絲毫不敢放鬆目光,牢牢盯著祝語涵手中劍,心想著你再能掩飾,早晚也得露出破綻,只等著祝語涵反守為攻,又或在激戰中不自覺地使出雲深閣的精妙劍法,這一戰便不是白打了。
但台上的霓裳子表面上書笑晏晏,與祝語涵的冷若冰霜恰成反比,背心卻早寒得透了。「開始時她還欺對手便受明師所傳,功力經驗終究比不上自己,恃力搶攻之下,卻被對方看似軟弱無力、實則綿里藏針的招式逼得冷汗直流。若非知道自己一旦示弱,對方得意之下攻勢更強,撐著神情一若以往,只怕早要被看穿她的窘境了。
只是霓裳子造詣終究高明,數招失手之後轉攻為守,五分攻勢五分守勢之間,恰恰逼住了祝語涵節節進逼的長劍,流雲水袖與透明絲索時而分進、時而合擊,相互掩護之下,迫得祝語涵得分出心神應對那變幻莫測、毫不重複的攻勢,漸漸讓霓裳子把局勢給扳了回來。
雖說手上壓力漸輕,霓裳子卻不敢掉以輕心,她的質本領「天羅三變」一出手便被祝語涵看穿,驚得霓裳子手上功夫都弱了三成。雖說漸漸扳回一城,但對面的祝語涵攻守之間整然有序,方才的咄咄逼人被自己打消之後,竟沒花半點時間在自怨自艾上,攻守調整得如此平衡,讓霓裳子雖漸佔上風,要勝卻還得花上一番功夫,想不到年輕一輩有如此高手,霓裳子自得當心。
眼角偷偷飄向自己人的陣營,卻見眾人的目光牢牢盯在祝語涵身上,一時心下微妒。霓裳子雖也知道,他們之所以全心盯住祝語涵,為的是觀察雲深閣的高深劍法,身為女子、還是個美貌女子,卻沒能讓眾人注視自己,霓裳子心中那不悅仍是難以抹滅,偏偏又不好就此收手。
即便身在武林,但身為女子,要強好勝之心終不若男人般強烈,若只是關乎自己之事,霓裳子早就出聲喊停,寧可算成平手也要收手,一來她有自知之明,要勝眼前這祝語涵絕非三五百招之內可成:二來再繼續這樣下去,就算能勝,自己的精妙功夫也要被旁人看得清清楚楚了!
武林行走之人,武功便是唯一的屏障,一旦底牌盡現,除非真有旁人難及的功力造詣,否則離死也就不遠了。霓裳子深知其中利害,自不願讓旁人有盡觀自己本領的機會。
只是這一場,黑道聯盟已難勝利,即便自己贏了,一戒僧多半也非夫明軒敵手,這一仗自己勝了,在眾敗者當中自是威風無限,錦裳門的威勢也要上升不少,否則她也不會如此盡力。
本門的威名與自己的底牌,兩邊互相撕扯,在霓裳子心中不住掙扎,若非祝語涵雖是劍法高明,功力也頗不弱,終究遜了她半籌,這樣分心亂想,只怕霓裳子早要敗陣。
又接得幾十招,霓裳子陡地發現不對。祝語涵的三才劍法中,隱隱透出了另一種劍法的形態,顯然她已難掩飾自己,招式套路雖仍走得三才劍法路子,自己的真本領卻漸漸顯露。
只是這劍法卻看得眼熟,霓裳子一時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接得數招,思路一通心下便即雪亮。她猛地水袖一震,彈開了祝語涵的長劍,輕身跳出了圈子,隨手揮了揮:「這一戰……就到此為止吧!」
「嗯?」從出場以來,祝語涵第一次發出了聲音,雖只單聲,清冷之意仍透人心扉,聽得黑道聯盟眾人心下微動。激戰之後還有此等功力,眼前這祝語涵的功體雖仍不若自己等人深厚,較之夏侯徵等二號人物,卻有過之而無不及,若云深閣類她之人還有幾位,此處便絕不可輕犯!
「若爾後還有機會,姐姐很想試試妹子的真本領,至於現在嘛……還是算了吧!」
似沒看到商月玄等人暗打眼色,要她繼續纏戰,好逼出雲深閣的真功夫來,霓裳子書笑晏晏,纖手輕拂鬢邊,流過幾絲散掉的秀發,輕輕按著那欺霜賽雪的嫩膚,配上唇邊那似有若無的笑意,柔媚嬌豔的風流模樣,當真美得奪人心魄,即便祝語涵頗輕此女,一時間竟也被那媚態吸緊了目光,怔了半晌之後才回過神來,聽著她接下來的話語,頰上卻不由飄起了一絲紅暈。
「實是可惜了,妹子如此麗質天生,卻得擺個冷冰冰的模樣,拒人於千里之外,全然浪費了身為女人的天賦……」不住搖著頭,霓裳子一副很可惜的樣兒,看向祝語涵的目光中竟再沒半點爭戰之態,那火熱露骨的目光,在她那天仙一般的容姿襯托下,不只是君山派的男弟子們睜大了眼,連黑道聯盟中的江湖漢子也有不少被她的軟語呢喃勾走了魂。「若妹子肯入我門來,讓姐姐教你對付男人的法門,少則三月、多則一年,包管妹子眼兒一飛,男人就拜倒石榴裙下……」
「哼!」連口都不開,似是聽不得霓裳子這等汙穢言語,祝語涵按劍向前走了一步,冷森的目光直瞪著霓裳子在鬢角頰邊輕滑的玉手,似還在預防對手隨時可能暴起發難,再不願與此女目光交觸,那模樣看得黑道聯盟這邊夏侯徵與晏駕幽等人暗自搖頭,卻不是對祝語涵,而是心下暗罵。
霓裳子的媚功雖是男女兼收,但云深閣高弟何等定力?又是最厭這種煙視媚行的女子,她這樣口舌輕薄,非但不能削弱對方戰意,反而在羞怒之下,說不定還會激起對方暗藏的潛力呢!
「不願意就算了,不過啊……妹子,姐姐這提議隨時有效,你若哪天不想幫君山派了,就到姐姐這邊來,讓姐姐試試你的真本領,到時你我切磋切磋,心得交流下各有裨益,豈不美哉?」
嘴上說的輕輕鬆松,腳步卻慢慢向台下走,眾人一見便知,霓裳子嘴上大佔便宜,姐姐妹妹叫的好不親熱,實則是怕了眼前此女,再不願繼續打下去,才用這理由退下台來。
想來君山派名門正派,也沒辦法硬說自己勝了,如此平手結局,雖不甚利於黑道聯盟,但時間也拖了、架也打了,打不贏這也是難怪,畢竟這祝語涵的武功著實高明得驚人。「戒僧等人自忖,就算換了自己上陣,也未必能表現的比霓裳子更好了,雖心下仍有不悅,卻也不想隨便開口惹事。
下得台來,祝語涵牧起了長劍,退到了拂雲子身邊,而那隱在拂雲子身後的年輕女弟子卻是忙不�地趕上前來,扶住了祝語涵,顯然對她頗為親近,兩女很快地便退到了拂雲子身後。
雖說這一仗勝負難分,祝語涵上台下台時一般的表情神態,顯然沒受到什麼傷,應該還有續戰之力,但君山派中人卻是個個垂眉斂目,別說嗔怪她不肯再打下去,就連大聲點的呼吸聲也不會有,那模樣好像祝語涵不是親近門派派來的普通弟子,而是個友門長輩般,顯然此女年歲雖輕,但雲深閣的威名,加上她方才展露出的武功,確實讓君山派為之心服,再不敢有半句閒書。
當然,若換了君山派本身的高手,明明再打下去仍有勝機,卻選擇這樣不分勝敗的退下台來,早要被同修的師兄弟罵得要死了,即便是輩分較低的弟子,看他這樣不肯為本門盡力,嘴上不說也必腹誹:但祝語涵終究是友派援軍,能來此為本門助拳已是上上大喜,看她方才與霓裳子交手的種種,雖說美輪美真,卻也險到極處,能拼成這樣不分勝負之局,也真難再要求什麼了。
扶著祝語涵退到拂雲子身後,辛婉怡連忙趕了上來,伸手試了試祝語涵腕脈,好半晌才鬆了口氣,對著那年輕女弟子含笑搖了搖頭,似在說祝語涵沒什麼事,那一臉憂急的女徒這才籲出了一口長氣,卻仍是淚眼盈盈地牽著祝語涵的手,絲毫不肯放鬆,像是怕一放鬆她便會離己而去。
看著君山派這邊的種種,黑道聯盟眾人雖也帶疑,心驚之色卻佔滿了每個人的臉上。商月玄輸給那名不見經傳的吳羽,已是怪事,但對方佈局機深,先示弱誘敵,趁商月玄全力出手,破綻顯現的當兒全力一搏,乃是弱者應敵強敵時的上佳表現,最多也只奇怪對方何時有這等援軍?
但霓裳子被逼成了平手,卻是大大出眾人意料之外。那祝語涵雖是名門高徒,但霓裳子功力深湛,竟連精招輩出之下也難以克敵,黑道聯盟這邊不由氣勢大餒,好些弟子已慢慢退到了後頭。
「怎麼回事?」不像夏侯徵等人悶著氣在肚子裡,商月玄湊近了下台來的霓裳子,聽出她呼吸微促,顯然方才接戰雖才三百餘招,對她而書卻是一場苦戰,「怎麼這麼早就停了手?」
雖說嘴上問著,其實商月玄心下也已有了底。他方才冷眼旁觀,雖說身不在局中,沒法像霓裳子這當局者一般,夠從實際接戰上頭看穿對手的底子,但仔細觀察之下,卻也發覺了不對。
祝語涵這名門弟子所仗恃的並非高明劍招,反而是深厚功力、嚴謹劍法及經驗累積出來的臨機應變,先前自己等人所預想的缺點反而是她的長處,怎麼也不像是剛出茅廬之人。
「咱們上當啦!」自己才一下台,祝語涵便收起長劍,一語不發地向君山派那邊走去,似是光能撐個平手也就夠了,並不多心來與自己做口舌之爭,霓裳子暗暗搖頭,心知自己的看法恐怕是正確的。
她壓低了聲音,連兩場不勝黑道聯盟士氣已墮,若再傳揚出去黑道聯盟根本上了大當,士氣墮進了谷底,便想退也難了,此刻她已不對曹焉等人抱著指望,只希望自己能全身而退:「眼前這女子根本就不是祝語涵,君山派好個李代桃僵之計,曹老大那邊……想必要吃大虧了。」
「是嗎?」雖看不出此女究竟是何等人物,但怎麼看都不像是剛出江湖的名門弟子,商月玄暗自嘆息,到此時他才聽出霓裳子方才所言是什麼意思。她說要討教對方的真本領,顯然便是暗示對手,這假冒之計已被看穿,否則對方未必落在下風,哪裡會讓霓裳子這般輕易退走?
「那劍法中,有著『廣寒冷月』劍法的影子,再加上這年紀、這功力,」霓裳子搖了搖頭,她雖看穿了對方身份,但輸得併不心服,若早知道對手的真面目,她一開始便會選另一種戰術,也不至於這般窩囊的敗下陣來,如今卻是步步受制,等到發覺真相時,雖有再戰之力,要勝已難了,能全身而退已是萬幸,「才不是什麼祝語涵,根本是『冷月仙姑』邵雪芊,瞞得可好了!」
「喔!」聽到邵雪芊之名,商月玄也微微搖頭。早先來此之前,眾人便先演練過戰局,君山派會有什麼援軍也先行預計過。姬平意是君山派長徒,邵雪芊又是姬平意之母,與君山派何等關係?黑道聯盟既有圖謀君山派之心,照理說自然不會漏了邵雪芊來援的可能性。
偏偏先前曹焉話說得那麼滿,又兼棲蘭山莊被滅之事已傳了出來,眾人心理上就把邵雪芊從這陣仗中排了出去,否則以黑道聯盟諸人的武林經驗和見識之豐,看場上人那年紀、那模樣,哪裡還會把她和雲深閣初出茅廬的小弟子弄混?
照說眾人早該看穿此點,現在卻是被自己先入為主的成見所瞞,不然「冷月仙姑」邵雪芊武功雖高,與霓裳子相較尚弱上些許,若早知對手是她,而非誤以為是那不知根底的雲深閣高手,早有準備之下,無論如何也不會打成這般縛手縛腳。
本來曹焉選擇以前後夾攻之計會在黑道聯盟中取得贊同的原因,雖是十二連環塢勢力最強,又兼預測了棲蘭山莊之滅,是以影響力大增,但最重要的,就是君山派高手凋零。
黑道聯盟勢盛,也真能人多欺人少,否則前後夾攻之計看似漂亮,但一旦被敵人識破,敵方又有單獨擊潰其中一方的實力,前後夾擊往往就會變成平白分散戰力,慘遭各個擊破的可能性往往大增。
沒想到千算萬算,就是沒算到已然覆滅的棲蘭山莊,竟還能生得出人來援護君山派,還是最麻煩的「冷月仙姑」邵雪芊!何況她不來則已,一來還帶了個辛婉恰一起,若非辛婉怡巧施妙手讓拂雲子恢復戰力,給君山派找了塊巨大的定心石,黑道聯盟也不會如此進退失據。
只是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這邊三陣分勝負局勢已破,商月玄敗陣、霓裳子拼和,就算接下來這一場,一戒僧僥倖勝過夫明軒,一勝一負一和,三場不分勝負之下,君山派這邊一定是壓陣的拂雲子出馬,即便黑道聯盟舌燦蓮花也阻之不住。偏偏這人威名夙著,非欺他老病黑道聯盟還不敢來,無論拂雲子還剩下幾成武功,黑道聯盟這邊都無人能敵,無論如何是勝不過君山派了。
本來這邊不勝,還可期待曹焉那邊輕兵進擊,攻破君山派重地之後,與自己這邊前後夾擊,拼著損失慘重,也要把連同拂雲子在內的君山派勢力一網打盡:但既然邵雪芊出現在此,就算棲蘭山莊被滅的消息不是敵方的苦肉計,威天盟那邊真沒餘下戰力來援君山派,光只理應出現的祝語涵留在君山派重地,就已是夠證明君山派對自己這邊的分兵突襲、前後夾攻之計,就算不知道個十是十,也該是早有預防,否則兵凶戰危,如何有放個這般強大的王牌在外頭遊蕩之理?
輕兵襲敵後本來就是打個突然性,若敵方已然有備,又或留守的實力是夠力敵深入敵後的輕兵,這場突襲便已註定失敗,再無翻身之理。一旦深入敵後的輕兵,發覺對方早已知道自己的意圖,說不定還備下陷阱以迎,那心理上的打擊,是夠將十成功力壓低到六、七成,更不用說曹焉與祝語涵的武功還不知道誰高誰低哩!這下子這一仗,黑道聯盟可還真輸得夠嗆的了!
見商月玄兀自沈吟,霓裳子也知道這老友心下的打算。曹焉那邊已不能指望,現在最重要的就是自己這邊得全身而退,就算夏侯徵還想負隅頑抗,強撐到曹焉出現,自己這批人也非得迫他就範不可。但她心中卻有另一個疑惑未解,讓霓裳子雖下得台來,一雙美眸仍追著邵雪芊不放。
照說以邵雪芊的年齡氣質,就算保養得法,一點沒有老化之態,但再怎麼妝扮掩飾,終究不能與祝語涵那般的年輕俠女相提並論:但在霓裳子眼中看來,邵雪芊非但沒因姬園之死,或棲蘭山莊之滅憔悴多少,眉宇之間反而隱含春色,就這鮮麗的血色讓邵雪芊看來年輕了許多,加上黑道聯盟眾人對祝語涵一無所知,才讓邵雪芊能瞞過眾人耳目,幫君山派多拼了一場和局。
只是那種春色艷彩,若非身得奇遇或得服異寶,使功力突飛猛進,那就只有被男人盡情寵幸疼愛過的女人才會有。以她方才交手的經驗,邵雪芊功力並沒有突然增長多少,感覺上與傳聞中的她也差不多,前者的可能性已可排除,唯一的可能性就只有後者:但姬園已死數年,這消息絕不可能有假,到底是什麼際遇,讓貞節端莊如邵雪芊,也將清白貞節棄若敝屣?
尤其那血色與她的肌膚氣質看來如此調和,表面上竟全沒看出破綻,若非霓裳子久歷雲雨,只怕也看不出來,很明顯的邵雪芊所經的男女之事絕非一兩次而已,並且對方說不定也是精於床笫雙修之道的高手,才能讓因男女之事而起的神情變化,與她那矜貴莊嚴的氣質合而為一,說不定還用男女雙修之法,讓邵雪芊另闢蹊徑,令已臻瓶頸的她功力大進,現在雖還沒多大進展,但若再多給邵雪芊數月辰光,只怕便是毫無心計摻雜的平手相爭,霓裳子也不再是她對手了。
但能夠讓邵雪芊拋棄貞節的究竟是何方高手呢?
幾乎是立刻,在霓裳子的心中就浮現出吳羽那張醜陋不堪的臉孔。自姬園死後,棲蘭山莊即便在威天盟中的聲威也大挫,照說山莊之中不會藏有什麼神秘高手:君山派雖有高手,但便不論君山派自詡正道,所修功夫與男女雙修之道大相迳庭,光看姬平意的面上,拂雲子或夫明軒都做不出這種事,怎麼看都只剩吳羽有此可能。
只是他那張臉對女人的吸引力實在太差,霓裳子將心比心,就算是自己閱人多矣,光只為了增進功力,也不會輕易選上如此醜陋之人。如此說來這吳羽恐怕真有過人之處,讓邵雪芊表面上雖未顯露,心下卻已愛他到了極點,否則若只是力所未逮才失身於他,光只現在她與君山派站在一起,就算不將此事暴露出來,以拂雲子與夫明軒之能,要在暗中了結此事也絕不為難。
不過光看吳羽方才與商月玄的交手,便知此人不只武功不凡,心計只怕更為高明,若不說那張臉,光論內涵,也確實有其本領,若再加上高明的床第功夫,要把女人迷得神魂顛倒也並非不可能,只是要讓「冷月仙姑」邵雪芊此等俠女身心俱迷,卻也不是這般簡單的事,若真的是他,此人的內涵只怕遠超想像……
想到了此處,霓裳子地一驚,�起頭來在君山派的人眾之人搜尋,卻是一無所獲,待得與商月玄的目光一觸,一個念頭立時在目光中交換:「大事不妙!」
本來雙方人數都不少,就算消失了一兩個人,專注心神在擂台上戰況的眾人一時間也未必看得出來:但那吳羽的臉太過惹眼,方才勝商月玄又勝得大出鋒頭,讓眾人不得不注意他的存在。
只是若非邵雪芊退到拂雲子身後時,辛婉怡出手為她號脈,讓霓裳子等人突然想到,明明才剛退下去,也是交給辛婉怡診治的吳羽不知何時已消失無蹤,只留辛婉怡一人在此,只怕直到一戒僧與夫明軒戰後,黑道聯盟已輸得只能摸摸鼻子退回去之時,才會發現這人早不知何往。
若光只是一個人臨時不見,本來也激不起太多漣漪,但一想到曹焉猶在敵後,商月玄何等才智?立時發覺情形不對。
君山派將祝語涵放在門中重地,還可說是因為有邵雪芊來援,為了騙過黑道聯盟的舉動,但現在連吳羽也不見了,這絕不是兩戰一勝一和,佔了極大優勢的君山派所應為之事。
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對方已發覺了曹焉的行動,為免祝語涵形單勢孤,才特地讓吳羽回援,好應對曹焉的行動,讓黑道聯盟雖是雙管齊下,事到臨頭卻是兩頭落空,一點佔不了好處。
偏偏人在敵後,無論是派人通知或用信鴿聯絡都來不及了,曹焉對現場的狀況一無所知,只怕現在還得意洋洋,一方面以為正面迎敵的自己這邊該可輕易獲勝:一方面又欺君山派留守無人,打算輕輕鬆鬆地擊破君山派腹地,再與自己這邊會合之後,高奏凱歌,哪裡想得到辛婉怡施救後拂雲子復出、又有吳羽和邵雪芊來援,原本勝算在握的黑道聯盟,現在已是岌岌可危?
知道此戰已是不免,商月玄與霓裳子互打個眼色,正打算拉一戒僧與晏駕幽過來商量對策,沒想到晏駕幽是過來了,一戒僧卻是一揮禪杖,僧袍飄動之間,人已經上了擂台。
禪杖雖是隨手一插,卻在擂台的大理石地盤上立得穩如泰山,禪杖插地的四周卻沒見半點裂痕,顯然一戒僧存心示威,手上用的力道控制絕妙,只集中在禪杖之上,一點沒有外溢出來。無論黑道聯盟或君山派都頗多識貨之人,這一下登時令黑道聯盟叫好不斷,連君山派那邊眾人臉上都不由浮現憂色。
雖說早知一戒僧乃玄袈教之首,武功之高絕非等閒,雖說夫明軒也幾次警告眾弟子,絕不可小看了此人,但聽說一戒僧連續幾次在夫明軒手下吃虧,加上前頭勝得輕易,心神大暢之下得意志形,君山派眾人難免小瞧了他,來此之前甚至無人擔心夫明軒要面對的這一戰,心神全放在另外兩場上頭,直到此刻一戒僧稍展身手,才將難免輕敵的君山派眾人狠狠地打醒過來。
見一戒僧雖不言語,無言無聲中放出的威勢卻是如此威懾人心,就連冷若冰霜、彷彿天塌下來都不為所動的邵雪芊都不由變色。她雖知一戒僧這和尚不好對付,但他是夫明軒的問題,想到先前的戰績,連她都難免輕忽了些,直到此刻才想到,這一仗未必如想像中的輕易。
一揮袍袖,夫明軒緩緩步上擂台,腳下落地無聲,步上擂台之際那禪杖卻是漸漸震動起來,激得銅鈴亂響,原本垂眉斂目的一戒僧也不得不伸手握住禪杖,可禪杖上的銅鈴卻仍顫抖出聲,聲音時大時小、時顯時滅。
即便隱然無聲的片刻,仍有種異常的激動直透人心,光只看著場上禪杖的異動,就好像那銅鈴的顫動顫到了心裡頭般,震得場下眾人一時問竟連大氣都不敢透一口。
雖說場上對峙的兩人都沒開口出聲,但光看禪杖震動不休,也知兩人暗中已然較上了勁,表面上雖是不分高下,邵雪芊心下卻暗暗擔心。
她自然知道夫明軒之所以如此,為的就是延續吳羽與自己好不容易激起的氣勢,但他修為雖高於一戒僧,差距卻也只伯仲之間,偏生眼下一戒僧手扶禪杖,夫明軒卻是隔地施勁,一個直接一個間接,這種暗中較勁對夫明軒可要不利得多,更不要說再這樣繼續下去,比勁力的消耗對一戒僧要有利些,可千萬別影響到這一戰的終局啊!
偏偏人已上了陣,按武林規矩旁人絕對插手不得,何況邵雪芊也知道,自己方才對決霓裳子表面上稍佔優勢,可那卻是因為敵方一開始就誤判局勢,要比真實本領,重傷初癒的自己未必能拼個平手。若自己現在強出頭,要是激得霓裳子與自己再戰一場,對君山派而言未必是件好事。
知道吳羽既退,自己這邊只剩下夫明軒壓得住陣腳,若他真有疏虞,接下來的局勢可就不妙了,此刻最好的手段,便是與對方好生拼拼口舌,賭一賭一戒僧不敢出手,這樣才能全身而退。
想到此處,美目不由飄向敵陣,卻見霓裳子也正觀望自己,唇角飄出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看得邵雪芊不自覺地微羞,她這才發現不妙。為了讓傷勢提早痊癒,好應付此戰,這幾日她與吳羽夜夜大行雙修之法,靠著吳羽的引領才能及時傷愈:但萬事有利有弊,這做法便能瞞得過姬平意,可未必瞞得了拂雲子又或夫明軒,只是大戰在即,權衡輕重緩急之下,夫明軒才沒說穿。
但看霓裳子那表情,似乎是看穿了什麼,原本以邵雪芊的性子,無論霓裳子說什麼都不會放在心上:但現在心裡有鬼,加上想到霓裳子在男女之事上的經驗本領,只怕比長居崖下的吳羽還勝上一籌,自己拋棄羞恥與吳羽合籍雙修,每晚的「用藥」都如此激烈,那男女之事的影響怕已顯現形容神態之上,旁人看不穿,卻難瞞這久歷雲雨的妖婦,又想到方才下台之時霓裳子的話語,邵雪芊心知此事瞞不了她,雖能抑著滿腔羞意不展露出來,要她再面對此女卻是想都別想。
邵雪芊既不出言,拂雲子不敢開口,吳羽又不在,君山派這邊再無人能阻止此戰,另外一邊黑道聯盟幾個主事者看場上已劍拔弩張,雖有心阻止卻是不敢隨便開口,深怕被君山派看穿自己勢弱,一時間場下靜如寂夜,場上兩人也不言語,只剩下禪杖銅鈴時大時小的響聲迴盪全場。
見場上一戰業已難免,場下商月玄等人看似焦急,卻沒人敢出言相勸,夏侯徵心下可難受了。與旁人不同,他身為曹焉親信,對深入敵後的曹焉及所帶精銳最是關心,原本勝券在握的局勢,現下卻是風雲變幻,一個不小心還有可能全軍覆沒。
雖說曹焉若亡他便理所當然是十二連環塢之主,但若這支精銳損失了,十二連環塢便要勢弱,看人臉色的日子對他這習慣高高在上的人而書,比什麼都要難過,卻沒想到一戒僧仍如此急著出手,真是不顧大局!可他卻不敢出言阻止。
暗自估算著局面,現下這一場即便一戒僧僥倖勝利,但己方卻無人能應對拂雲子的出手,黑道聯盟唯一的勝機,便是曹焉及時擊破君山派重地守軍,再提兵前來,趁著君山派腹地被破、心思慌亂之際一舉摧破,現在最好的狀況,就是一戒僧努力拖延,即便不勝也要消耗時間。
若是這最好的辦法不成,退而求其次,就是一戒僧不出手,純以口頭爭鬥壓抑君山派的氣勢,一來也能達成消耗時間的目標,二來讓君山派與援軍之間產生裂痕。
畢竟這一次君山派自己全沒出力,只靠著旁人打江山,若連夫明軒都不出手,識者自知是黑道聯盟退而求其次,不識者卻以為君山派徒有空名,實則得靠旁人相助才能存活下來,長遠來看對君山派的聲名有害無利。
偏偏看一戒僧的樣子,卻是打算全力以赴,當真拼個輸贏,全然不顧大局,也不管深入敵後的曹焉該如何全身而退,其他人更是一副看好戲的模樣,有計難遂,叫夏侯徵如何有好臉色?
夏侯徵能想的到的事情,夫明軒如何想不到?他自也知道一戒僧實力稍遜於己,照說對君山派最沈重的打擊,不是一戒僧全力以赴,拼一拼僥倖之望,而是以口頭約戰下回,讓君山派雖有勝利之名,卻是純靠外人打天下,就本門名聲而言,這種勝利還不如全力以赴而敗的結果呢!
只是長久而書,這雖是一條好計,但一戒僧身為玄袈教之主,卻絕對不會選擇這條路子!
便不說這一戰本就是他與自己間的事情,光看事到如今,若一戒僧棄戰而退,不論用的是任何理由,這不敢迎敵的事,傳將出去對他的威名都是極大的損害。
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炷香,尤其一戒僧是一教之主,對他而言威信比性命更加重要,失去威信無論能換取什麼代價都不值得,因此他明知不敵,還是義無反顧地上台。雖說正邪殊途,但身為領導者所做出的選擇,彼此間卻心有戚戚焉,夫明軒對這強敵除了全神貫注之外,竟不由稍起惺惺相惜之意。
也不搭話,台上的兩人轉眼間已戰到了一處,只見場上禪杖飛舞,猶如一條銀龍在台上盤旋,激動急切之處,連銅鈴也忘了響,更不帶絲毫風聲,顯見力道收斂深沈,一點沒有外漏,只在擊中對手時力道才展現出來,銀龍之中一戒僧鬚眉飛揚,強悍威勢愈增。
見一戒僧如此高明,不只君山派人人帶憂,就連邵雪芊心下也自打鼓。出於名門正派,心「上不自覺地小瞧了黑道強徒,雖以邵雪芊如此深厚的武林經驗也是難免。她本以為霓裳子的武功,在黑道聯盟裡已是坐二望一,最多稍輸曹焉一籌,比之旁人可要高明許多。沒想到此刻親眼見識,方知一戒僧功力之深厚,已是第一流高手境界,比之霓裳子不遑多讓:而這種強悍的打法,若換了自己上場,雖說劍法最善尋瑕抵隙,但以自己的造詣,要在他手下得勝,卻是難上加難。
一戒僧已是如此,數次勝他的夫明軒,和威名猶在一戒僧之上的曹焉,又是何等高明人物?
邵雪芊心下暗驚,她雖知姬平意那邊有祝語涵相助,即便曹焉真偷襲君山派要地,但兩人聯手之下,一時雖落敗像也吃不得大虧,多半還撐得到吳羽往援,卻仍不由擔心。祝語涵終究年輕、姬平意武功未成,能不在曹焉手下占得好處,也只能看吳羽是不願意全力出手擊敗那曹焉了。
邵雪芊擔心之間,場上卻是戰得愈發激烈,一戒僧雖威武難當,但夫明軒身為君山派實質掌門,武林威望一時無二,也不是平自得的,他手中長劍在銀龍盤旋間飄舞飛揚,招式雖不玄奇多變,卻是穩若泰山,既似小舟在驚濤駭浪中航行,海象再惡也不被吞沒:又似海邊巨岩硬頂波濤強襲,絲毫不肯動搖。
明明只是一套君山派的普通劍法,卻有著截然不同的兩種形象,極盡劍法中厚重穩沈之能,又有輕靈翔動之美,卻不影響威力,硬是逼得一戒僧貌似威猛,卻難以寸進。
偶爾轉變幾下攻勢,都迫得一戒僧不能不變招以應,表面上看來一戒僧佔盡優勢,但光看那威猛翔動的銀龍,只要夫明軒一出攻招,原本行雲流水般的動作便硬生生被打斷,邵雪芊和拂雲子這等高手,自然看得出夫明軒有勝無敗,懸著的心不由放了下來,只一些君山派的小弟子還在擔心,站在拂雲子身邊的夫碧瑤更是小手攬得緊緊的,原本對姬平意留守的不滿早已消失無蹤。
只是雙方交手數回,都深知對手底蘊,往往對方只要稍有動作,便知接下來會有什麼殺招,是以夫明軒雖漸佔上風,若要勝利並不為難,卻至少也得在百餘招後,除非另有變故,否則多半是像邵雪芊與霓裳子那一仗,勝負絕不明顯,要像吳羽贏得那般乾淨利落,卻是不可能了。
又戰得二十招,一戒僧一聲長嘆,身形向後退得幾步,禪杖再次插入地面,直到此時眾人才聽到杖上銅鈴聲響,雖同樣是銅鈴聲,卻已無初上場時的意氣風發:另一邊的夫明軒也收劍入鞘,神情一如初上場時的平靜沈穩,雖兩人都是一語不發,連神情都像剛上場時一般,簡直就像剛才的交手不存在般,但看夫明軒呼吸如舊,一戒僧額上卻已隱隱見汗,雙方高手都知勝負已分。
「這一仗,老衲輸了。」終於開了口,一戒僧神情平和,一點沒有敗者的頹然模樣,彷彿這場勝敗與他無關似的,「若再有機會,老衲還想向閣下討教一番,還望閣下不吝賜教。」
「若是單打獨鬥、彼此切磋,而非眾眾而來,大師想再戰幾回就再戰幾回,夫明軒在君山派候大師來訪。」見一戒僧認輸認得瀟灑,依舊低首垂眉,連眉毛都沒動上一根,夫明軒雖知自己勝得驚險,絕不像表面上那般行若無事,但看對方如此平和,心下也不由暗讚這對手修養深湛,可惜入了邪道。
若非玄袈教還在黑道聯盟之中,若非一戒僧那不戒殺人的惡習著實令人看不下去,光看此人修養,也還可以二父,只這是對方習性,夫明軒嘴角微動,終是沒有開口。
似是看穿了夫明軒心中所想,一戒僧頭也沒�一下,嘴角卻不由逸出一絲笑意,他搖了搖頭,隨手收起了禪杖,轉身便下了擂台,只剩下聲音傳回:「老衲在此立誓,一日不敗閣下,一日不開殺戒,若有違此諾,任佛祖如何懲處均無怨言。本教教眾別在此耽擱,我們回去吧!」
什……什麼!
見一戒僧連句多的話都沒有,帶著玄袈教的教眾轉身便走,夏侯徵不由呆了眼。
雖說黑道聯盟之所以到此,為的是一舉殲滅君山派,一戒僧與夫明軒之間的恩怨不過只是動手的藉口,但一戒僧雖開口認輸,以他的眼力卻沒看出有什麼地方傷了,顯然還有再戰之力,卻走的這般乾脆,置深入敵後的曹焉於何處?
偏生此時此刻,卻不能輕易開口斥責,光看一戒僧方才展現的武功不弱曹焉多少,即使曹焉在此說話也不敢大小聲,更不用說是托庇曹焉麾下的自己了。
見一戒僧去得遠了,擂台上的夫明軒微微低頭,看著台下呆愣的眾人,模樣看似輕鬆平和,心裡也在苦笑。
這一戒僧確實人老成精,表面上說的豪氣,什麼不敗自己便不開殺戒,實際上是把壓力轉到自己這邊,讓以後自己與他相敵之時,還得擔負避免讓一戒僧再開殺戒的責任。
君山派武功也算道門一脈,最重的是心性平和,雖不像佛門武功那般,須秉持戒殺慈悲之心才能有所大成,但若開打的時候心下還想些有的沒的,戰局幾可底定必敗。
雖說到了夫明軒這等修為,早不會被對方隨隨便便幾句話鼓動心潮,但若是因著要避免一戒僧開殺,那心理壓力著實也不小,用這招來在自己心中埋下一點隱患,黑道聯盟這批人果然個個都不能小了。
只是一戒僧去得瀟灑,若自己還在這逞口舌之利,這臉可丟得大了。夫明軒暗自苦笑,表面上卻沒表現出來,只平靜地看著商月玄等人:「玄袈教已然退了,貴盟留此,不知有何見教?」
沒想到夫明軒這廝老實不客氣,一贏了就趕人,夏侯徵雖有心留下拖拖時間,就算沒法與曹焉前後夾攻,完成原本的計劃,至少也試試能不接應曹焉等人全身而退。但看商月玄、霓裳子和晏駕幽都已指揮門人退走,光留他自己一人也已無用,他心下一痛,不得已帶人也退了開去。
照說十二連環塢人多勢眾、個個精銳,怎麼說在黑道聯盟中的影響力也是最大的,但萬事有利有弊,為了奇襲敵後,曹焉選擇人手的時候純以精銳為主,貴精而不貴多,別的門派自不想將自己的精銳交旁人冒險,是以曹焉所帶的人,有八九成都是十二連環塢的自己人—本來想著立功的機會別交給旁人,夏侯徵也沒看出其中問題,但到了現在,本門人手不是,在聯盟中說話也大聲不起,夏侯徵含淚而退,心下暗中祈禱,希望老天開眼,讓曹焉至少能夠好端端地退回來。
見黑道聯盟眾人去得遠了,夫明軒這才籲出一口氣,只覺身上稍有酸痛,這一戒僧確實不好鬥,方才那一仗若非雙方均知打了沒有意義,只是為了給自己人一個交代,出手間頗有分寸,自己恐怕要像前幾次與一戒僧相鬥時一般,接下來好幾天都身子難受:他轉回頭去,只見邵雪芊雖仍保著清冷面目,身形卻已向後漸退,顯是要趕回君山派去,辛婉怡正勸著她冷靜下來。
「此戰已結,我們獲勝了,大夥也回去吧!」
聲震四野,一時間四周只聽得君山派震耳欲聾的歡聲,隱隱影響了遠去的黑道聯盟眾人,若非黑道聯盟各派也知再戰無益,只怕再殺回來也是可能的。
待得門人積壓的心思發洩了一番,夫明軒舉起手來,止住了眾人吵雜:「大夥放慢腳步,緩緩而回,千萬別因急躁而虛耗體力,若為師所料不差,接下來……還有得打呢!」
見夫明軒向自己丟了個眼色,邵雪芊不得已停下了腳步,她雖也心懷留守君山派腹地的姬平意,一心想脅生雙翅飛回去,但夫明軒所言不差。若曹焉當真奇襲君山派腹地,他所帶皆是精銳,戰力絕對不差,雖有姬平意與祝語涵設伏,又在君山派附近設下不少陷阱,保證曹焉吃不完兜著走,但君山派那邊戰況必然激烈,若自己慌慌忙忙地回去,體力消耗過甚,非但不能有所幫助,說不定還得幫倒忙,現今之計,也只能相信姬平意與祝語涵,還有暗中回返的吳羽等三人了。
想到此處,邵雪芊不由將目光放到旁邊的拂雲子身上,只見後者緩緩而行,表面上全然看不出只是個動不了手的空殼子,顯然時間雖然不多,但辛婉怡確實花了好大氣力,至少幫拂雲子恢復了表面上的實力。吳羽這招虛張聲勢之計,初聽時還以為沒甚用處,現在看來卻著實高明。
既知不能飛快地撤回姬平意身邊,邵雪芊索性也放慢了速度,一來若吳羽、姬平意加上祝語涵也對付不了曹焉,多了個自己也是白死,從生死之間走過來,邵雪芊雖然不至於變得貪生怕死,卻不願意自己死得毫無代價,好歹也得等到解決了滅門敵人之後再死三一來此去若要嚇退曹焉,有拂雲子在場,比之自己的震懾力可要大得太多,光看先前黑道聯盟進退不得的窘樣就知道了。
【第三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