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人心不如水
「事情就是這樣,一切都是白蓮教妖人作祟,案首都已簽供畫押,皇上的
意思是將他們明正典刑,以儆效尤。」仁壽宮暖閣內,丁壽躬身向太后禀告。
慈壽太后滿意的點了點頭,靠在躺椅上,道:「聽聞你將仁和的驸馬和兒
子都捉到北鎮撫司了,他們也有參與此事?」
「臣認爲應該沒有,齊家父子已是國戚,與國同休,年少無知一時糊塗或
許是有,但斷無造自家反的道理。」丁壽垂首答道。
慈壽太后慵懶的伸了伸腰肢,許是昨晚沒有睡好,輕輕扭動了下脖頸,想
要喚人來捶捶,一雙修長有力的大手已按在她的頸后大椎穴上,一股暖流隨之
湧入,四肢百骸說不出的舒服。
舒服的輕哼了一聲,太后扭轉俏臉看丁壽低眉垂眼的老實樣子,暗想這小
子按年紀做自家兒子都足夠了,也就沒追究他這無禮之罪,換了個更舒服的姿
勢,輕聲道:「你膽子倒大,明知道那爺倆是冤枉的,還把人抓緊诏獄,不怕
仁和鬧到太皇太后那里。」
丁壽輕笑:「這些話是臣私下對太后說的,大長公主那里臣可是把事情誇
大到天上。」
「哦?」太后蛾眉輕抬,似有不解。
「臣聽聞大長公主憑借太皇太后與先皇寵愛,平日里言談多有放肆……」
兩手分開,按在了太后的兩側肩井穴上,太后如今才三十余歲,因保養得宜,
肌膚水嫩,望去如同花信之年,丁壽倒還滿享受這份手感。
一聲輕哼,太后道:「姑嫂間多不和,天家自也不能脫俗。」
從袖口中抽出一封信箋,丁壽呈上道:「這是那位小姑給自家皇嫂的親筆
,臣不敢僭越觀看。」
展開信箋,太后看到的是自家那位往日飛揚跳脫的親戚滿紙悔恨請罪之言
,句句逢迎討巧,嘴角微微揚起,心中歡喜已是抑制不住,這些年胸中的怨氣
終有了發泄。
再想著數日光景便將這妖言案破獲,原本和自家不甚親近的皇上因這案子
近幾日也頻來請安,太后看這小子越來越是順眼,「這差事你辦的不錯,要什
麽賞賜?」
恭敬地退步躬身,丁壽道:「爲太后和皇上效力乃是臣的本分,怎敢妄求
,只要皇上身體康健,太后福壽綿長便是對臣最大的賞賜。」
「你這小猴兒倒是嘴甜,也罷,未及弱冠便官居四品確實招搖了些,這賞
賜便先寄著,待來日一並再說,那枚金牌你便自己留著吧……」
出了仁壽宮,丁壽神清氣爽,這一番幾面討好,還睡了個皇親宗室,不免
有幾分得意忘形,眼角掃過宮門,卻見劉瑾身穿蟒袍,抄手而立,似笑非笑的
看著他。
「小子給督公問安。」丁壽恭謹的過去請安,雖說老太監這次晾著自己不
聞不顧,可他此番之所以能在宮中貴人間左右逢源也是早先受了人家的點撥,
丁二爺可不是小氣甩臉子的,起碼現在還沒資格跟這老太監甩臉色。
「咱家去探望一個老朋友,既然遇上了就一起去吧。」劉瑾道。
「這個……」丁壽面露難色,「皇上那等著回話……」
「皇上那的事不用你操心。」劉瑾說完抬腿就走,丁壽只得后面跟上。
東筒子夾道,南北走向,兩側紅牆高聳,只有頭頂陽光一線,陰氣森森,
這地方在后世時空旅遊參觀時都是靈異現象頻出的地方,何況如今這空洞的甬
道里只有丁壽和前面的死人妖。
「屬下蒙督公點撥,詳查了宮中貴人與外朝間的關系,封住了翁泰北出獄
之路,這次仁和大長公主牽扯進妖言案,想必也無顔再爲他說情……」劉瑾信
步在前,丁壽落后兩個身子,亦步亦趨的跟在后面,爲了給自己壯膽,嘴里叨
叨個不停。
「妖言案雖是白蓮教陰謀,可其中仍是疑點重重,鄭旺在京師以皇親身份
招搖爲時不短,爲何廠衛無人緝拿?」
「先皇御審鄭旺,相關口供卻存于刑部福建司,審案當日竟無人在場記載
?」
「當年鄭旺勾結內官劉山冒充皇親,鄭旺乃是首犯,卻逃過一死,劉山不
過交結外人,縱以妖言定罪無非斬刑,最后卻淩遲而死,這其中……」
丁壽兀自喋喋不休,猛然發現劉瑾不知何時停住,自己身子已然超過了他
,這可是失禮之舉,趕忙轉過身來請罪,「督公……」
出言戛然而止,只見劉瑾吊著一雙眼睛詭異的看著他,丁壽感覺周遭氣溫
陡降,自己如被一條吐著紅信的毒蛇鎖定,周身肌肉繃緊,卻沒把握能否擋得
住對方出手一擊,強弱如此之大的境遇實是出道后首見。
劉瑾緩緩走近,每一步都如同踩在自己心上,丁壽全力運轉自身真氣,卻
無法脫離桎梏,心中大駭。
走到他的身旁,劉瑾冷冷道:「皇上乃是弘治爺和當今太后所生,也只能
是二位貴人所生,不管你暗地打什麽主意,若讓咱家知道你不利于皇上……」
冷哼一聲,劉瑾沒再多言,從他身旁走過,那種束縛感蓦然離去,丁壽如
釋重負,呼呼地急喘了幾口氣,感到身上已被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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汗濕透,心有余悸道:「屬下
明白。」一手卻不自覺的探入懷中捏緊了那份帶有鄭旺血押的供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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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處不知荒蕪了多久的宮院,四處倒還干淨整潔,只是寥落的不帶一絲煙
火氣,院子正中有著一顆參天古松,不知多少年頭,一個身形瘦弱的中年太監
正麻木的用掃帚清理著地上壓根沒有的灰塵。
劉瑾走到那太監身前,沒有說話,直到那太監掃地掃到他的腳尖才發現了
他的存在,劉瑾不僅沒惱,反而微微一笑,大聲道:「高公公可在?」
那太監連連點頭,咿咿呀呀的向內院比劃了一下,竟是個啞巴,劉瑾點頭
會意,向那啞巴太監欠了欠身子,繼續向內院走去。
丁壽見那啞巴太監一身青色圓領袍,並無胸背花色,可見毫無品級,劉瑾
竟對他如此客氣,對內院所住的人物是何方神聖不由好奇起來。
進了內院,見正房的門上竟然上了鎖,一陣咳嗽從廂房內傳出,「高公公
一向可好?」劉瑾站在院中大聲說道。
「誰呀?」沙啞的聲音傳出,一個白發老太監伛偻著身子從廂房內走出,
「是劉瑾那,怎麽今兒個沒在皇上身邊當差?」話剛說完,又是一陣劇烈咳嗽
。
這老家夥肺有毛病,傳不傳染,丁壽看得直皺眉,劉瑾卻走到老太監身邊
,幫著捶了捶背,「您老也是堂堂的司禮太監,就算不在外面置宅子,又何必
委屈了自己在宮院中住著廂房?」
老太監用絹帕擦去了嘴角咳出的口水,搖了搖頭,「宮中正房豈是咱們做
奴婢的能住的,在這里住的挺好,身邊有啞全伺候,也盡夠了,至于這司禮監
隨堂,是萬歲爺念著東宮舊情賞的差事,能當個什麽,人呐,最怕擺不清自己
的位置。」
劉瑾笑了笑,「公公慧眼如炬,世事洞明,某自是比不上,這小子便是丁
壽,帶過來請公公瞧瞧斤兩。」又沖丁壽喝道:「小子,還不過來拜見司禮監
隨堂高鳳高公公。」
丁壽上前施禮,高鳳眯著眼睛細細端詳了一陣子,「這便是最近皇上身邊
的紅人?」點了點頭,「不錯,挺精神的,像你小子剛進宮那會的愣頭青樣。
」
拿自己跟這人妖比,丁壽心里這個憋屈,心里面畫了一堆圓圈詛咒著老太
監把肺子咳出來,劉瑾苦笑:「您老說笑了,當初進宮不知天高地厚,若非由
您高公公關照,咱的骨頭怕都已經涼了。」
又一次搖頭,高鳳道:「你是李廣托咱家看顧的,沖這個面子你出了事,
咱家又豈能不管。」
劉瑾謂然一歎,面上浮現追憶之色,「是啊,李公公托付的,當年李公公
風光之時內廷上下不知多少人巴結,一日倒了台,還記得這份托付的也只有您
老了。」
哈哈一笑,高鳳道:「人心冷暖,世態炎涼,你入宮這些年了還看不透,
就說眼前的昭德宮,貞主子在日何等風光,而今不過是一殘破院子罷了,你還
有什麽放不下的。」
昭德宮,聞聽這里竟然是昭德宮,憲宗皇帝貴妃萬貞兒所居之處,丁壽不
由感慨萬分,若說孝宗和慈壽張太后是大明皇帝一夫一妻的模范,那弘治皇帝
的老子成化皇帝就是戀母情結的典型了,土木之變后景泰帝即位,英宗迎回雖
被奉爲太上皇,實囚禁于東苑,還被有心人扯出個「金刀案」,朝不保夕,作
爲英宗太子的憲宗皇帝境遇如何可想而知了,那時與他相伴的便是大他十七歲
的宮女萬貞兒,待得后來英宗奪門複位,駕崩后憲宗登基,萬貞兒被封爲貴妃
,從此專寵后宮,待得成化二十三年病逝,憲宗哀歎「萬妃去了,朕亦不久人
世」,于同年駕崩,誰能想到往昔風光無限的昭德宮如今荒涼到只有兩個太監
看守。
劉瑾默然良久,才失笑道:「謝高公公開導,瑾受教了,可惜人生一世,
若什麽都放得下,除非是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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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市法場,人頭攢動,都想看看那麽大膽子闖宮的白蓮妖人什麽模樣,王
玺和鄭旺押進刑場,面容自若,鄭旺已然吃了定心丸,自己死了將來還是個皇
親,還有什麽可計較的,王玺一想起那日在地牢里被人往老二上刷魚鱗的情景
就心驚肉跳,如今能死個痛快才是求仁得仁,二人這份鎮定從容讓看慣了法場
上面無人色死囚的京城老少爺們暗地里一挑大拇哥:純爺們。
仁和公主府,如雪引著被放回來的齊世美驸馬來到公主寢房外,輕敲門扉
,道:「殿下,驸馬爺和公子都回來了。」
房內傳出仁和虛弱的聲音,「曉得了,良兒沒受什麽罪吧?」
「沒有沒有,」齊世美在門外急忙道:「北鎮撫司沒有難爲我們,良兒只
是受了些驚嚇,如今在房中靜養。」
「那就好,這次你們也吃些教訓,以后在府中安分守己就是了。」
齊世美連連稱是,遲疑道:「公主,你的聲音怎麽不對?」
「還不是被你們父子氣的,本宮放低了身段給那位皇嫂說小話,才把你們
這對惹禍精放出來。」仁和的聲音帶著一絲慌亂。
連聲賠罪,齊世美道:「勞公主費心了,我來看看公主病情如何。」說罷
手按房門便要推門而入。
「不用,」仁和一聲怒喝,嚇的齊世美一激靈,連忙把手縮了回來,「如
雪把他帶走,少在本宮眼前礙眼。」
如雪眼神示意,齊世美隨她而去,瞧著佳人今日行路不同往日,夾緊兩腿
,蓮步輕抬,腰身扭動如弱柳扶風,婷婷袅袅,不由色心大起,伸手向她圓臀
摸去。
揮手將他魔爪打掉,如雪神色古怪道:「驸馬,這陣子奴婢身子不方便,
您見諒。」
屋內陳設依舊,鳳凰古琴仍靜靜躺在案幾上,妝台前銅鏡聳立,四扇烏木
屏風后,天家貴女仁和大長公主赤著下身擺出一副臨盆的姿勢,費力的將藥粉
塗到紅腫不堪的兩片蜜唇上,當指尖剛一觸碰到腫的快要滴血的皮膚時,那突
如其來的酥痛感讓她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羞惱的啐道:「害人的小壞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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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廠,正堂。
一個叫丁壽的小壞蛋正不遺余力的向劉瑾推薦梅金書,當事人梅金書則低
眉不言,一副寵辱不驚的儒醫風范。
劉瑾坐在交椅上以拳支著下巴不言不語,待丁壽說累了,才輕輕開口道:
「咱家聽說過梅大先生的大名。」
啊,那我剛才費什麽勁,丁壽茫然。
站起身子,劉瑾從袖口掏出一頁紙,「咱家這有一份方子想請教。」
哦,一聽有藥方,梅金書來了興趣,雙手接過細細瞧了起來,越看臉色越
是難看。
「怎麽,方子有何不妥麽?」劉瑾盯著他道。
「學生慚愧。」梅金書也是有秀才功名的,比靠著剽竊才混到同進士出身
的丁壽可強了不少,「這藥方中藥物皆是大發之物,想必定是名醫所開,醫治
疑難雜症才敢如此用藥,在下自愧弗如。」
「若是平常人身患小恙服用呢?」劉瑾追問道。
「啊?」梅金書一愣,惱道:「那便是庸醫殺人,身體強健者或可遷延月
余,本元虧損者十天之內必死無疑。」
一把抓住梅金書手腕,劉瑾寒聲道:「若人已死數月,可能分辨其所患病
因?」
梅金書傲然道:「只要肌體尚存,斷無不明。」
************
深夜,一輛毫無裝飾的馬車在寂靜無人的長街上奔馳,丁壽與梅金書對視
一眼,看向坐在正中閉目養神的劉瑾,三人如今都身穿黑色兜帽斗篷,劉瑾帶
二人出來也未言明去處,心中不免惴惴。
忽聽馬匹長嘶,車輪頓止,有人高聲喝道:「什麽人夜闖皇城?」
充當馭者的柳無三抛出一面腰牌,守衛禁軍客氣道:「原來是東廠柳大铛
頭,快快開門放行。」
馬車奔馳而過,一名守衛低聲道:「頭兒,不查驗一下車里什麽人。」
「東廠大铛頭駕車,還能有什麽人在里面。」門頭恨鐵不成鋼的數落著沒
眼力的手下。
「難道是東廠劉公公,他爲何不走東安門?」
一個爆栗打在十萬個爲什麽的手下頭上,「笨蛋,劉公公本職是內官監掌
印,這內官監可不就在咱北安門內麽。」門頭已經自行腦補的爲劉瑾找好了理
由。
此時劉瑾帶著二人下車穿過北安中門,來到一處大殿外,一個宦官小跑過
來,行禮道:「劉公公,已經安排好了,壽皇殿內守靈的內侍都已調離。」
劉瑾點了點頭,大步而入,在那宦官引路下穿過三道牌樓,來到正殿前,
昏黃的燈火下,一尊一人多高的厚重棺椁躺在殿中,劉瑾眼神示意,梅金書會
意而入。
事到如今,丁壽如何還不知殿內是誰的棺椁,弘治皇帝沒有先兆英年而喪
,皇泰陵是駕崩后才開建的,陵址爲司禮太監戴義和欽天監推薦的施家台,修
到一半時吏部主事楊子器上奏皇陵金井出水,爲不祥之兆,其他監修皇陵的大
臣宦官皆不承認此事,最后由司禮太監蕭敬複查確認金井並無出水,皇陵才繼
續修建,時間便耽誤了下來,無陵可入的孝宗皇帝便一直停靈在壽皇殿內。
看著梅金書推開棺椁,將身子探了進去,丁壽感到自己又陷進一樁宮闱秘
事,不由撓頭,看劉瑾面沈似水仰望星空,不敢上前多言,南望萬歲山重重黑
影如同怪獸據伏在皇城內,若不是時機不對,他倒真想去看看百年后那棵吊死
了崇祯的老槐樹如今什麽樣子。
不到半個時辰,梅金書出了殿門,劉瑾轉身沈聲問道:「如何?」
梅金書拭淨手,緩緩道:「病因風寒,死因藥不對症。」
聞言劉瑾咯咯笑了起來,「咱家就知道,短短八天,大行皇帝從發病到晏
駕只有八天時間,這其中定有蹊跷……」
站在劉瑾身后的丁壽發覺老太監背在身后的右手屈指成爪,暗道不好,老
太監動了滅口的心思,搶聲道:「太醫院連接內宮外廷,卻盡是徒具虛名的庸
醫,此番正好讓金書幫公公看顧一二。」
劉瑾聞言一聲冷笑,身形飄動,丁壽阻止不及,暗想如何才能向梅退之交
代,不想卻看見那個引路的宦官無聲無息的倒在了地上,「無三,將今夜從北
安門到壽皇殿值夜的人都給滅掉,別露了行藏。」
柳無三躬身領命。
老太監的心狠手辣讓丁壽暗暗咂舌,一指大殿內的棺椁,輕聲道:「督公
,那這個……」
「哼哼,把消息放出去,其他的就不用咱爺們操心了。」
第三十六章
平地等波瀾
「伏思大行皇帝,平昔節膳寡欲,善養天和,縱感風寒,豈宜遽爾至此,
風聞原命醫人用藥非當之所誤也,雖九重深邃莫知其的……」年近八十的禮部
尚書馬文升語調悲涼,言辭懇切,老大人因年紀太大,耳目不靈,弘治朝時便
有意辭官,因弘治挽留,思及多年君臣相得的情分,遷延至今,如今聽傳聞先
帝崩殂只因庸醫之故,當即上折求懇嚴查。
「臣等哀恨尤深。且朝廷設置太醫院衙門,訪取天下名醫,授以大官……養
以厚祿。又設御藥房于內府嚴密之地,尤選上等之醫,日支酒飯,正爲調理聖
躬之用。今臣等風聞之言,內外相同,臣子之恨,何忍遽已。合行拿送法司追
究,節次所用藥餌,有無當否,擬罪如律,上請發落。」
「豈有此理!」聽聞自己老子是被庸醫坑死的,小皇帝惱怒到極點,「詳
查,必須詳查,著錦衣衛將太醫院一干人等……」
「陛下慎重。」謝閣老出班道:「馬尚書所言不過市井風聞,豈可爲憑,
且醫者用藥乃本分所在,倘因此定罪,天下還有何醫敢爲病患用方。」
英國公張懋聞言當即黑了臉,大聲道:「《大明律》早有所載,若醫者致
患者死,可經別醫鑒別,若非故意害人,以過失殺人論處,禁止行醫;若故違
本方詐取財物,計贓以盜竊論,因而致死者,斬。謝閣老,難道這大明律都是
爲常人而設麽?庸醫有誤人主,應以大不敬論罪。」聲若洪鍾,吐沫星子幾乎
噴了謝遷一臉。
老國公出面,謝遷有些發憷,沒法子,這老兒底子太硬,他爺爺張玉跟隨
太宗起兵靖難,戰死沙場,老子張輔平定安南,隨英宗出征殁于土木堡,他自
己九歲即國公位,掌兵權幾十年,根紅苗正,雖說如今朝堂上文官勢大,可也
沒有跟整個武將勳貴集團硬頂的道理。
李東陽忙出面打圓場,「英國公所言極是,此事干系重大,是應詳查……
」攔住張口欲言的謝遷,繼續道:「謝學士的意思是慎重而行,不如交由都察
院,由多方會審,以正視聽,陛下以爲如何?」
只要能查出結果,正德倒沒想太多,點頭道:「就這麽辦吧。」
劉瑾在朝堂上一直冷眼旁觀,待散朝后獨自而行,文官們也不恥與他爲伍
,都離得遠遠,忽聽得背后有人招呼,「劉公公留步。」
轉身看卻是李東陽,劉瑾笑道:「李閣老有何見教。」
「不敢,只是有一事請托公公。」李東陽環顧左右,「請借一步說話。」
二人來到僻靜處,李東陽撚須笑道:「此番都察院審理太醫院衆人,戴都
堂年老力衰,想必應由劉宇劉大人主審,不知可否毋將太醫院諸人以大不敬入
罪?」
劉瑾臉上挂著笑意:「劉大人乃是馬尚書舉薦,劉閣老信重的人物,何須
請托于咱家,況且妄進御藥,以英國公所言,實乃大不敬罪,豈能隨意開脫。
」
宛如狡猾的老狐狸般,李東陽嘿嘿笑道:「經了翁泰北一事,誰又看不出
劉宇已是公公夾袋里的人物,再說老夫勸公公莫以十惡定罪,也是爲公公著想
。」
「哦?」,劉瑾白眉一挑,「願聞其詳。」
「太醫院進藥和內廷就脫不開干系,司設監掌印張瑜掌太醫院事,大行皇
帝龍體違和,便是他奉旨召醫,」李東陽輕笑一聲,「這張瑜聽聞是陝西人,
劉公公提拔鄉黨向來不遺余力,不知這位張公公坐到如今這個位置是靠誰的力
……」
聽到張瑜名字時,劉瑾臉色就是一變,待李東陽說完又恢複如初,「那又
如何,損害聖體,便是咱家親娘老子也該抓的抓,該殺的殺!」
李東陽抱拳,「公忠體國,老夫佩服,但有一句俗話不知公公可曾聽過?
」
劉瑾下巴微揚,示意他說,李東陽輕輕道:「賊咬一口,入骨三分。」
「好一個賊咬一口,入骨三分,李閣老將人犯送進都察院而不是錦衣衛,
怕擔心的就是這個吧。」劉瑾陰著臉說道。
「三木之下,無供不得,錦衣衛的手段老夫也有耳聞。」李東陽頗爲得意
。
「咱家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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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太醫院一干人等再帶上兼管著的通政司,誰能有這麽大面子,
對了,素聞院判劉文泰私下與謝李二相交厚,莫不是他。」劉瑾斜著眼看向李
東陽。
李東陽臉色大變,劉瑾呵呵笑道:「東廠的手段李閣老想必還沒見識過吧
,都察院咱家的確不能爲所欲爲,但略微關照哪個人一二還是辦得到的。」
略微沈吟了下,李東陽捋著長須道:「公公有事不妨明言,老夫雖人老力
薄,有些事還是能略盡綿薄。」
「哈哈……」劉瑾放肆的拍著李東陽肩膀,道:「李相,你知道咱家最喜
歡你哪點麽,萬事你都曉得可以商量,不像那二位,一個死板守舊,一個只會
動嘴皮子。」
李東陽苦笑:「蒙劉公公厚愛,東陽受寵若驚。」
劉瑾面色一整,道:「第一,收繳皇莊歸入戶部之事休要再提,皇上的錢
袋子不是做臣子的該打主意的地方。」
李東陽點了點頭。
「第二,你那位兵部尚書的同鄉裁撤傳奉官之事立即停下,皇家恩典豈能
輕廢。」
皺了皺眉,李東陽點頭道:「老夫會和東山商議此事暫緩。」
「第三,撤回各地鎮守太監的事就此作罷。」
「劉公公,你這三條句句都是先皇遺诏,老夫難辦的很啊。」李東陽終于
忍不住了。
劉瑾滿臉嘲色,「李相,這所謂的遺诏究竟怎麽檔子事您三位閣老還不清
楚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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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咣當」,御史台大牢的監門打開,又快速合攏,牢房內的一個胡須灰白
的老者剛被陽光刺的睜不開眼,隨后又渴望尋覓那縷一日不可多得的陽光。
「嘩楞」「嘩楞」一陣手鐐腳铐摩擦聲響起,一個身穿囚衣的五旬老者進
了牢內,「劉兄,你過完堂了?」老者急切問道。
曾經的太醫院判劉文泰點了點頭,走到角落里的草堆上大喇喇的躺了下去
。
老者急的直跺腳,「你到底怎麽說的,快告訴老朽啊。」
「實話實說呗。」劉文泰躺在雜草上說道。
「你說老朽沒經診治便給先皇開方進藥?」老者嚇得臉如土色。
劉文泰不耐煩的將身子轉向內壁,嗯了一聲算是回答。
「完了,完了,想不到我高廷和行醫數十年,唯一壞了的一條性命,竟是
皇上,我這一家老小屍骨無存啊。」昔日的御醫高廷和老淚縱橫。
哭的正傷心,忽聽劉文泰一陣輕笑,「你笑什麽,當初是你告訴老夫皇上
病情,撺掇老夫開的虎狼之藥,是你害死的老夫,嗚嗚……」高廷和哭道。
「是我告訴你的沒錯,可你若不是想著不經診治就能醫好龍體,在皇上面
前留個神醫的美名,豈會亂了診病的規矩,不請脈便胡亂開藥?」劉文泰坐起
身來轉頭說道。
「你,你,我,我……苦命的女兒啊!」支吾了幾句,無言可對,高廷和
繼續嚎啕大哭。
老兒哭得淒慘,劉文泰也是心生不忍,走過去溫言勸道:「好了高兄,無
須徒自傷春悲秋,你我未必一死。」
「如此大罪,不死還能如何。」高廷和嗚咽道。
「這場富貴沒搏成,是你我兄弟時運不濟,可若沒有點根基,我又怎會讓
你老兄輕蹈險地。」劉文泰頗有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你待怎樣?」高廷和又燃起希望。
「事到如今也不瞞你,小弟我朝里連著二位閣老,宮里也有人脈,即便當
今太后面前某也是說得上話的。」
「那是你,老夫上面又沒人照應,單單大不敬的罪名就是十惡不赦啊。」
高廷和繼續抽泣。
「你我相交數十年,豈會讓你獨自擔罪,外面已經給傳了話來,你我定罪
爲交接內官。」劉文泰悄悄說道。
「內官?誰?」
「張瑜啊,他收了某的好處,將你我引進宮爲皇上診病,除了他還能是誰
。」
「不對啊,你當初不是說是受了……」高廷和略一思索道。
「高兄,你若還想活命就按某說的做,有些事最好爛到肚子里。」劉文泰
冷冷地道。
看著劉文泰一副陰狠毒辣的表情,高廷和連連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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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帝禱雨齋戒,偶感風寒,命司設監太監掌太醫院事張瑜與太醫院議方
藥,張瑜私與劉文泰、高廷和不經診視,辄用藥以進,先帝遂彌留……」
藥方明擺著,診療過程有大批宮人可作證,瞞也瞞不住,何況這幾人自己
交代個底調,正德皇帝看著奏本咬牙切齒,「不爲人子,不爲人子,朕要誅他
們九族。」
李東陽道:「陛下,都察院量刑定罪爲幾人交接內外,罪不及親。」
「那又該當何罪?」正德拍著桌子道。
李東陽道:「其罪當斬。」
「那就馬上拖出去砍了。」小皇帝怒吼著。
「劉文泰服侍成化、弘治兩朝,念起勞苦,臣意令其免死戍邊。」看著趨
向狂躁的朱厚照,謝遷又開言道。
「什麽?!」正德先是驚怒,隨后哈哈大笑,笑得眼中帶淚。
三位閣老面面相觑,他們都做過小皇帝的老師,朱厚照的性子清楚不過,
即便是拍桌子瞪眼,卻雷聲大雨點小,自認這回讓他吼著發泄一下最后還是會
按他們的意思辦,沒想到小皇帝如今竟這幅模樣。
正德笑夠了,無力的靠在龍椅上,「幾位愛卿,父皇在日都以先生輩相稱
。」
「先皇仁厚寬宏,臣等惶恐,感激不盡。」幾個老頭齊聲道。
舉著奏折,正德戲谑道:「如今父皇被庸醫所害,你們竟不思報仇,反替
凶手開脫。」
三人對視一眼,謝遷硬著頭皮道:「先皇厚待,臣等百死莫報,但若以私
情夾于國法,這也非先皇所願」。
「朕不要你們夾雜私情,就以交接內外該如何論罪。」正德突然拔高聲音
道。
這時司禮監掌印王岳匆匆過來,「太后有口信轉給陛下。」
「說。」正德眼皮都沒抬。
「太醫院判劉文泰昔有進藥之功,可免其死罪。」王岳低下頭道。
冰冷的眸子掃向了衆人,正德咯咯笑道:「來的好及時,好啊,劉文泰免
死,其他人呢,劉瑾,你說張瑜怎麽辦?」
「改斬刑爲淩遲,令宮人觀刑,此爲交接外官的下場。」劉瑾咬牙道。
正德點點頭,扶案輕輕道:「幾位愛卿,高廷和呢?」
掃了劉瑾一眼,劉健切齒道:「西市問斬,女眷充入教坊司。」
************
一個高高刑架樹立在廣場中,二十四衙門之一的司設監掌印張瑜被挂在架
上準備行刑,觀看的不再是好奇心重的京城百姓,而是萬千宮人。
劉瑾看向刑架,神情複雜,聞聽旁邊一聲冷笑,「劉公公對自家同鄉也是
鐵面無私,真是吾等楷模呀。」轉首見是司禮監掌印王岳帶著范亨、徐智一干
大铛面帶不屑,立在一旁。
不答他言,劉瑾走近刑架,張瑜面如土色哀求:「劉公公,救我呀。」
「大行皇帝到底怎麽回事?」
「真的不知道啊,劉文泰和高廷和是因奉皇命編修《本草》熟識,只不過
修理御藥時小的和通政司右參議丘珏貪墨了銀子被弘治爺曉得了,惹得先皇不
滿,劉文泰就找到我說借貴人生病之機進藥以此固寵,我就鬼使神差的聽了他
的。」張瑜叫著撞天屈。
「你……」劉瑾恨鐵不成鋼,「咱家看在同鄉份上讓你掌管御藥房和太醫
院,你卻爲了點銀子……,你也配是陝西人!」轉身就走,聽得背后張瑜慘叫
,看著周遭宮人或驚恐,或憤怒,或不屑,甚或有的物傷其類,劉瑾拉緊了身
上的猩紅大氅,緩緩吐出幾個字:劉—文—泰!
************
雖已到了巳時,天色仍是灰蒙蒙的,朔風正緊,驿道上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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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人也沒有,一
個老驿卒燙了一壺燒酒,就著兩碟小菜,自得其樂。
這驿差弁卒終日奔波辛苦,每日所得銀不過二分,聽著雖不多,除卻一身
衣食尚夠八口之家嚼裹,實打實的公務員鐵飯碗,后來崇祯皇帝誅滅魏忠賢,
被東林黨忽悠著撤了東廠和各地稅監,等國庫見底時候反應過來想再派人出去
收稅,被東林大佬連口噴了一臉與民爭利,沒辦法,沒本事開源就只能節流,
索性裁撤驿卒,于是一個李姓驿差丟了工作,一怒之下自主創業,若干年后把
自己老板逼得上吊,完成了大明版的屌絲華麗逆襲。
老驿卒「呲溜」又干了一杯酒,嘟囔咒罵這鬼天氣,怕是要下大雪,忽聽
得有人進來,抬頭看是兩名解差風塵仆仆,手里拎著哨棍,還各拿著一扇枷鎖
,其中一個喊道:「趕快安排房間,讓爺們歇歇腳。」
「得嘞,馬上給您安排一間。」老驿卒麻利的站了起來應和道。
另一個不滿意了,「不長眼啊,安排兩間,我們哥倆一間,這位爺一間。
」
老驿卒錯愕的看著二人身后身穿囚衣的劉文泰,「這是流犯啊?」
「讓你安排就安排,哪那麽多嘴。」隨后換上一副笑臉,「劉爺,天色不
好,咱就在這歇息一陣子,等這陣風雪過了再上路,您看可好?。」
劉文泰點了點頭,隨口道:「二位,咱們還沒出直隸,這樣招搖不好吧。
」
「瞧您說的,闵尚書交代一路上好好照顧,哪個多嘴我們哥倆把他蛋黃子
擠出來下酒。」說罷那解差惡狠狠的看向那老驿卒。
驿卒人老成精,豈是沒有眼力見的,當即裝作沒見安排好房間,請幾位入
住歇息。
寒風凜冽,吹動窗棂,發出「古達古達」的聲響,劉文泰站了起來,看向
窗外,神色不甯,「午時快要到了……」
一輛囚車緩緩駛向西市刑場,高廷和披散著頭發,沒再哭泣,嘴里神神道
道的念叨著什麽,一直到了刑場,驗明正身,一身紅衣的劊子手掀起他的頭發
,露出脖子,他忽然仰起頭來,大聲吟道:「酌酒與君君自寬,人情翻覆似波
瀾。白首相知猶按劍,朱門先達笑彈冠……」
刀光起,人頭落……
劉文泰看著天色,歎息一聲,「高兄,對不住了。」轉過身來,身后桌邊
不知何時坐了一人。
先是一驚,待看清來人劉文泰隨即笑道:「您老怎麽來了?」主動上前幫
其倒了一杯茶,那人看著茶杯並不答話,眼神中一縷寒光掃過。
兩匹快馬疾馳而來,來到驿站處勒缰而住,白少川一蹙眉,「有血腥氣。
」
丁壽與他立即下馬,一進驿站便看到那老驿卒倒在地上,丁壽低下身子探
其鼻息,了無生機,唯屍體尚有余溫,白少川從屋內走出,搖了搖頭,「劉文
泰和押解他的解差都死了。」
緩緩站直身子,丁壽道:「都是被一掌擊碎內腑一招斃命,行凶的是位高
手。」
「如今這案子活口都沒了,還能有誰能知道點內情。」二人相視一眼,異
口同聲:「教坊司」。
************
教坊司隸屬禮部,始建于唐代,又稱教坊,是朝廷的禮樂機構,奉銮之下
設左右韶舞,左右司樂各一人管理,朝廷大禮所需樂舞都由教坊司提供,其所
轄樂戶分妓家和樂家,都屬賤籍,哪怕以前官宦世家,貴爲王侯,一入教坊,
世代爲娼,當年靖難之后,便有許多建文遺臣家眷被貶入教坊。
直到宋元,教坊司所轄官妓尚有服侍官員飲宴的職責,待宣宗皇帝開展掃
黃運動,禁止官員狎妓,這些官妓便開始轉向民營,面向社會開放,官員們有
火沒處撒,在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的推動下,除了自家豢養歌姬,還催生了另
一職業,相公堂子開始興起。
如今華燈初上,教坊司各處行院絲竹陣陣,已到了迎來送往的時辰,一處
院落內,一個身穿皂衫,頭戴綠色角巾的漢子沖著一個四十余歲的婦人道:「
怎麽回事譚婆子,她還不松口?」
那婦人徐娘半老,姿容秀美,略施脂粉,身上穿的也是粗衣布衫,陪笑道
:「臧頭兒恕罪,這姑娘性子烈,逼得太急了怕是要出事。」
「少他娘的來這套,三貞九烈的爺們見多了,耽誤今晚上接客,你也是知
道這里規矩的。」漢子惡狠狠道。
婦人嚇得一哆嗦,連連點頭:「臧頭放心,誤不了您的事。」
這時前院有人喊道:「臧頭,前面有大爺點了您唱曲,媽媽叫您快點诶。
」
「知道了。」漢子啐了一口,暗罵:「成天就知道催命,老子臧賢也是戲
台上響當當的名角,跑到婊子窩里受這份閑罪。」罵咧咧的向前院走去。
見那漢子走遠,婦人歎了口氣,端了些酒菜推開一扇房門,走了進去。
房內一名妙齡女子伏在桌前掩面而泣,聽得房門響動,嚇得一下跳起,那
胸前豐盈跟著微微顫動,待看清進來的同是女子,才手撫高聳胸脯,長出口氣
。
「高姑娘,先用點飯吧,別虧了身子。」婦人勸道。
冷哼一聲,女子扭過頭去。
歎息一聲,婦人將托盤放到桌上,在女子身邊坐下,「高姑娘,既入了教
坊,便要認命,你這般倔強苦的終究是自己。」
女子拍桌而起,「我高文心出身書香門第,家父乃是堂堂御醫,豈能如你
們般自甘下賤,任人作踐。」
「自甘下賤……」聞言那婦人面露淒色,兩行清淚滾滾而下。
高文心見了也是不忍,「這位,哦……姐姐,我也不是說你,你莫要傷心
。」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文心口出無心,自罰一杯。」
發覺失態,婦人用絹帕快速的將淚水拭淨,搖了搖頭,強笑道:「你說的
沒錯,身爲大同巡撫夫人,如今卻做著生張熟魏的營生,確是下賤。」
啊,高文心驚得檀口大張,巡撫一地的封疆起碼身上都挂著佥都御史甚或
都御史的頭銜,至少四品大員,自己引以爲傲的爹爹不過是太醫院八品御醫,
沖擊太大,高小姐有些反應不過來。
「先夫獲罪,我母女二人被貶入教坊司,抄家之時我纏住官差,讓女兒逃
了出去,自家到了這煙花之地,也絕過食,尋過死,奈何他們總有千般手段讓
你生不如死,幾番折騰,尋死不成,也便認了命……」眼淚又奪眶而出,拭都
拭不完,婦人索性不再擦,「如今唯一念想,就是有生之日能再見女兒一面。
」
高文心感同身受,眼淚如斷線珠子垂下,「我甯可一死……」
婦人垂淚:「這些人不會讓你清白的去死,高姑娘你就認命吧,莫再癡心
妄想……」
高文心還要再言,感覺身上一陣燥熱,心中似有百蟻噬咬,腦中一陣迷糊
,「你在酒里面放了什麽?」
「也是爲了你好,高姑娘,在這地方女孩家第一次糊塗比清醒了好。」婦
人面帶愧色。
「當」的一聲房門推開,臧賢哭喪著臉指著高文心,「二位爺,人在這兒
呢。」
捏著他脈門的丁壽一松手,他才倒抽著冷氣捂住手腕跳腳,白少川踏步而
入,眸子掃過二人,看向高文心,「你是高文心?」
高文心鼻息咻咻,面色潮紅,卻不答話。
白少川看出不對,待要上前細看,猛聽得窗棂破裂,一道黑影躍入,抬手
三道銀芒飛向白少川。
在唐門面前玩暗器,可稱得上班門弄斧,白少川折扇一張一合,銀芒已然
不見,那黑衣人一按腰間,一把軟劍應手而出,直刺高文心。
如今高文心身子軟綿,哪還有力氣躲避,婦人一聲尖叫,丁壽腳尖一挑,
一個錦凳挂著風聲向黑衣人砸去。
黑衣人劍勢不變,劈空一掌欲將凳子劈開,不料丁壽這一腳勁力非凡,錦
凳之威更在他掌力之上,二者相交,一股痛徹心扉的疼痛從掌上傳來,一聲悶
哼,劍勢不由一緩。
丁壽順手將高文心拉倒身后,白少川鞋尖用力,兩枚蚊須針無聲無息射入
黑衣人環跳穴,黑衣人不支倒地。
一腳踢飛長劍,白少川抓住黑衣人衣領,「說,是誰派你來的?」
黑衣人一聲冷笑,轉瞬間一陣抽搐,口鼻內流出黑血,白少川大驚,捏開
他的嘴仔細觀看,發現那人后槽牙內藏有劇毒,方才用力咬開藥包,毒發而亡
,失望的松開屍身,「死士。」
身后不聞常聽的調侃,不由扭過頭去,見丁壽摟著身材高挑的高文心,女
子衣襟散亂,兩條修長玉腿不自然的絞在一起,雙手不知羞恥地摟向丁壽,呻
吟道:「我……我要……」
丁壽把著脈門,看向白少川,「這人不對勁。」
白少川冷冷地看向婦人,那婦人嚇得花容散亂,跪下道:「她服了行院里
的合歡酒。」
「解藥。」三铛頭懶得廢話。
「沒有,只要男女交合便可……」看著如同花癡般的高文心,她又擔心道
:「二位爺請快點搭救高姑娘,這藥性烈,時間久了怕會壞了心智。」
白少川看了看丁壽,又眼神示意的向繡榻上瞥了眼,丁壽不由讪笑,「這
不好吧,要不白兄勉爲其難來一次。」
輕哼了一聲,白少川走出屋外,對著身后跟著出來的婦人道:「你留下看
顧。」便「梆」的一聲關了房門。
「這……」婦人因年齒漸長,已久不接客,干得也是勸人從業的差事,這
樣閨房內幫著扶肩推臀的活計莫說早前還是官眷,便是進了這勾欄也沒做過。
「還愣著干什麽,過來把她衣服解了。」丁壽喝道。
婦人應了聲,便過來幫高文心解衣,其實這時的高文心衣裙早已散亂不堪
,里面大紅肚兜都已露出,除掉長裙,那藕色的絲綢亵褲已經浸出了一片水漬
,輕薄布料下已然可見黑色陰影。
隨著衣裙一件件離體,丁壽打量眼前如同美玉雕成的曼妙胴體,性感瘦削
的鎖骨,飽滿尖挺的胸部,長而筆直的大腿,豐滿渾圓的臀部,全身上下顯現
出一種誘人的魅力,胯下之物已不覺怒漲,快速地除去身上衣物。
「啊」的一聲驚呼,去淨高文心衣裙的婦人扭過身見那硬直挺翹的巨物不
由掩口驚呼,丁壽見怪不怪,得意的用手指將寶貝向下一壓,隨即松手,反彈
而回的巨物啪的一聲打回自己小腹上,顫巍巍的一陣抖動,晃得婦人一陣眼暈
。
躺在繡榻上的高文心一手揉弄自己雪白玉兔,一手已探向下身,如今那嫣
紅玉門內已是水光熠熠,隨著她手指探入,鼻腔內散出一聲誘人呻吟。
丁壽走到近前,將她手指挪開,將那巨物抵住那誘人凹陷,腰身輕挺,幾
乎未曾用力便如同被旋渦吸進一般將那肉龜吞進,高文心猛地坐起,雙手緊摟
住他的脖頸,下身自己用力挺起,丁壽只覺得龜頭處剛遇阻礙,便隨著她摟倒
自己的力量破關而入,高文心舒服的一聲長吟,連破瓜之痛都沒了感覺,反倒
是丁壽被那處子的最后關隘頂的眉頭輕皺。
高文心方才只覺得花心處騷癢難忍,空虛的恨不得將所有東西都塞入,如
今感到一根火熱粗長的巨物瞬間填補了那處空虛,強烈的滿足感刺激的她不住
挺腰扭胯,口中發出滿足的嘶喊。
她這般盡情發泄,丁壽卻是被她抱緊,挺動不便,索性摟緊玉體,一個翻
身,將她置于身上,樂得她自己聳動快活,下體不時向上猛挺幾下,逗的玉體
輕顫,高聲呻吟。
看她如此癫狂,婦人心中愧疚自責,怕她從床上跌落,便跪倒榻上扶住高
文心肩膀,高文心如今下身充實,兩手卻空落落的難受,順勢便將婦人抱在懷
里,將俏臉埋進婦人懷中。
這一下不由勾動婦人心弦,這女娃怕是與自己女兒差不多大吧,婦人母性
情懷大動,解開衣襟,露出成熟婦人才有的豐滿胸乳,高文心檀口輕張,將那
葡萄般的乳頭含了進去。
婦人一聲輕哼,蛾眉輕蹙,不知是不是太大力被咬痛了,隨即面露慈愛之
色,輕撫高文心秀發,將她抱在懷里,這一幕母慈女愛,若不是夾雜著陣陣呻
吟的淫靡之聲,倒也算一副人倫美卷。
丁壽正閉目享受處子緊窄玉壺帶來的包裹舒爽,兩手摩挲著光潔修長的玉
腿,忽覺身上女體挺動勢緩,睜眼看見的便是這一幕情景,嘿嘿一笑,便將黑
手伸向了婦人那肥厚圓臀。
婦人感受到外敵來襲,不願放棄眼前美卷,也不敢阻擋魔手遊走,丁壽隔
著布裙感受成熟婦人不同少女的豐滿身子,猶嫌不足,大手用力,衣裙破裂,
露出里面雪臀玉股。
剛想進一步深入,丁壽忽覺肉柱忽如被袋子勒緊般,玉壺內肉壁一陣蠕動
,原本埋在婦人懷里的高文心脫口一聲嬌啼,一股熱流從花心湧出,無力地伏
倒在丁壽胸膛,細膩的肌膚上布滿細小汗珠,雙肩及胸前泛起一陣誘人潮紅。
處子泄身的快感丁壽豈能輕放,一個翻身將嬌軀按在身下,抬起她雙腿夾
在肩頭,將那沾滿汁液的濕滑肉棒頂住穴口,一個用力再度挺入,如狂風驟雨
般快速抽動起來。
女子高潮不同男子,只要保持刺激不斷,便能不斷登頂,在丁壽大力抽送
下,高文心雪臀懸空,無處躲避,被一次次的送入高峰,「啪啪……」肉蛋拍
擊臀峰發出清脆的響聲,伴隨著「噗呲噗呲……」的摩擦聲,高文心身子一陣
挺動,挂在丁壽肩膀上的十根腳趾忽地張開繃直,又是一股熱浪湧出……
「啊……啊……不要停……大力點……」螓首連搖,雲鬓散亂,淫聲浪語
從昔日的大家閨秀口中不斷喊出。
「不行了……漲……受不了……嗚嗚……」下身被不停的肆虐,開始的舒
爽到其后無意識的呻吟,最后因泄身過多又被肉棒堵住陰戶不得宣泄的滯漲感
終將高小姐逗弄的哭泣起來,粉拳捶打著身上男人。
丁壽仍在不斷的沖擊下享受花心包裹如嬰兒吮吸的快感,對這哀鳴啼哭只
做淺吟低唱,興致高昂,身后卻有兩團豐碩靠了上來,婦人靠在他肩側輕吻著
他的肩頭:「再做下去怕是會傷了她身子,奴家伺候爺可好?」
看著身下玉人不堪征撻,丁壽也是擔心做的過了再問不出什麽來,反手將
身后豐滿身子抱了過來,抽身而退,隨著巨物退出,花心淫水如同決堤般泄出
,繡榻被褥濕了大片,兩條大腿內側濕漉漉的一片,巨大的宣泄快感讓床上佳
人又發出一聲滿意的呻吟。
抬起婦人下巴,丁壽細細端詳,見她眼角雖有細紋,卻還難掩秀色,難得
渾身上下肌豐膚白,有著少女未有的成熟風韻,手按螓首,向下推去,婦人會
意的蹲下身子,不顧肉柱上滿是淫液,大張檀口吞裹起來。
閉目享受婦人口舌在肉龜上的掃動,女子口技不算高超,偶爾貝齒還會刮
擦肉棱,丁壽不耐,拉起婦人伏在圓桌上,將紫紅肉龜在那肥厚肉唇處輕輕摩
擦,清楚地感受到婦人身子繃緊,一聲輕笑,挺槍而入,「唔——」突如其來
的巨物一下進入大半,婦人身子被頂的向前一聳,忙用雙手抓住桌沿,穩住身
子。
丁壽沒想到這婦人穴內竟會如少女般夾緊,兩瓣肉唇夾吮著肉棒根部,竟
不亞于贻青二人帶來的快感,顯是肥田荒蕪,許久未經開墾,二爺今日便老牛
推車,好好耕耘一番。
下了決心,抓住柔軟腰肢,用力一頂,巨大棒身盡根而入,填滿了肉穴內
的每一絲空隙。
硬挺火熱的肉棒讓婦人那久曠的軀體又酸又軟,「爺,奴家許久未做了,
請您憐惜則個。」
伴隨著婦人的嬌呼,又是大力一挺,隨手一掌拍在婦人肥臀上,「放心,
爺疼你。」
「啪」的一聲肉響,隨著婦人痛呼激起一波臀浪,腔內瞬間一緊夾裹的丁
壽好不舒服,食髓知味的又是一掌,再一次地肉壁吸吮爽地二爺身子一顫,于
是「啪啪啪」拍擊聲不斷,那雪白大屁股在一波波肉浪中密布掌印,不一會變
得通紅。
婦人先是大聲呼痛,發現自己痛叫只是引得丁壽更加瘋狂,便強忍疼痛,
咬緊牙關,緊抓桌沿的兩手背上青筋凸顯,勉力承受著背后重擊,臀后疼痛與
腔內酥麻的交替刺激,猛地身子一抖,伏在桌上呼呼喘著粗氣,丁壽伏在玉背
上,肉龜緩緩研磨花心,掌心按住圓臀,啜著她的耳垂,輕輕道:「方才受苦
了,對不住。」
許久未有人溫言相向,婦人竟有些失神,隨即感到臀部掌心有熱流湧過,
方才腫痛感已漸漸消失,隨之升起的是花心酥癢,「爺,奴家想要……」
輕嗅著婦人體香,調笑道:「想要什麽?」
「想要爺大力干奴家。」一來情欲難忍,二來也是風塵中打過滾的人物,
婦人倒是放得開。
直起身子,將她上身輕輕托起,握住兩個因俯身更顯巨大的乳瓜,丁壽腰
身用力,聳動加劇。
「啊……啊……」胸前久違地快感夾雜著腔道內火熱充實的撞擊,將婦人
久曠的身子不住推向高潮,「奴……不行了……出來了……」
腔內肉棒猛然一漲,花心深處被一股熱精噴射,婦人身子猛地一抖,熱浪
再度湧出,「好……好舒服……」
伸手撫摸頸項,用手指輕挑著她的耳垂,「你叫什麽名字?」丁壽淡淡問
道。
「奴家……」仍舊沈浸在歡愉中的婦人只想好好睡一覺,迷迷糊糊答道:
「奴家譚淑貞。」
可隨后聽到的話語卻讓她一下驚醒。
「你可有個女兒喚作周玉潔?」
************
這場大雪終究在夜里下了起來,紛紛揚揚,京城內頓時冷了許多,東廠之
內,身披輕裘的劉瑾翻動手掌烤著火爐,丁壽在他身前不遠處垂手而立。
「高廷和的女兒知道的也不多,只道其父與劉文泰相交莫逆,高廷和曾言
劉文泰有宮中大人物引薦,此番開方用藥也是受了劉文泰的唆使……」丁壽禀
告道。
劉瑾輕哼了一聲,「張瑜算不得大人物。」
丁壽欲言又止,劉瑾撒了他一眼,「有什麽事,說吧。」
「屬下查了劉文泰的根底,這人原是通政司四品右通政,因給憲宗進藥,
致損聖體,降爲太醫院院判,又構陷前吏部尚書王恕,致其蒙冤,降爲御醫,
后因給當今太后進藥得以聖寵,複職院判,主編《本草》,這回又害了弘治皇
帝龍體,如此之人,致促兩朝聖壽,寸磔也不爲過,可朝中內外盡是爲他開脫
,若非路上被人滅口,此人未必不得善終……」丁壽忿忿而言。
「你覺得他百死不足以償?」劉瑾輕笑道。
丁壽點頭。
「可皇上也不能隨意處置了他?」
丁壽無言,劉瑾站起身來,打開屋門,一股寒風卷著雪花飄進,吹得丁壽
一激靈,整個人倒精神了許多。
「廟堂凶險,更甚江湖,劉文泰背后有一張大網,牽一絲而動全身,原想
著抽絲剝繭,卻被人把絲給斷了,哼哼……」劉瑾搖頭笑笑,「一個劉文泰,
保住了皇莊、傳奉官和各地鎮守,細算下來,這局算是平手。」
「那下一步又該如何?」丁壽問道。
「等。」劉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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伸出手去,雪花落入手掌,轉眼就化爲雪水。
丁壽不解:「等?」
「戴松厓死了。」劉瑾伸手的姿勢沒變。
好一陣子丁壽才反應過來劉瑾在說戴珊,不由納悶,左都御史戴珊一直老
弱多病,不能理事,他若不死才是奇事,好端端提他作甚。
「劉健七十有二,吏部馬文升年近八十,兵部劉大夏、工部曾鑒、刑部闵
圭都過古稀之年,戶部韓文六十有四,李東陽與謝遷年輕些,可也近花甲,朝
堂上遍布老朽,墨守成規,怎知少年天子銳意進取之心,哼,弘治爺對今上寄
予厚望,當年東宮講師一十九人,皆是重臣名士,今上重情念舊,對這些老師
懷著師生之情,可這些人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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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而再,再而三的倚老賣老……」
「所以如今我們只有等,等到師生情分越來越淡,等到皇上忍無可忍,等
著機會翻天覆地……」手掌一翻,劉瑾手上雪水傾倒而下。
丁壽喃喃道:「那還要等多久……」
「用不了多久了,」劉瑾背過手去,帶著淡淡笑意看向飄散雪花的大明夜
空,「瑞雪兆豐年,弘治年過去了,正德年就要來了……」
丁壽跟著劉瑾向外望去,仿佛化身雪花,俯覽山川,北國大地,已是一派
銀裝素裹。
越過草原瀚海,距離大明遙遠的莫斯科公國,索菲亞公主如願以償的將自
己的兒子瓦西里伊萬諾維奇送上了大公寶座,看著冉冉升起的雙頭鷹旗幟,索
菲亞公主仿佛看到了千年帝國拜占庭再次榮耀複興……
踏過碧波巨浪,葡萄牙王國的第一任印度總督阿爾梅達率領二十艘戰艦和
一千五百名士兵沿著鄭和西進的航線向東方駛來,他的懷中揣著一本三年前在
里斯本出版的《馬可波羅遊記》,書中前言寫道:想往東方的全部願望,都是
來自想要前去中國。航向遙遠的印度洋,鼓動了對那片叫做中國的未知世界的
向往,那就是要尋訪契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