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簡單的五彩霓虹燈在簡單的鐵架舞臺上閃爍,徐娘半老的女子穿得金光閃閃,站在舞臺中央,抓著麥克風,擺動葫蘆腰,賣力的演唱著台語歌曲。
唱到一半,她眼尖的看到一名低垂著頭、拖著行李箱的女子從前方經過,趕緊大聲喊道:「小春,你怎麼在哭?」
「哭什麼?」舞臺隔壁攤賣魷魚的阿伯擡起頭,不斷的尋找目標,「小春從小到大只有肚子餓的時候才會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
「小春,哭什麼?」一攤接著一攤的傳話,傳到了賣雞排的大嬸。「如果是肚子餓,就來我這裡吃雞排,剛炸好的雞排鮮嫩多汁。」
「他奶奶的熊!」賣臭豆腐的老張是個老粗,一聽到左右攤子正在互傳的流言,馬上罵了一句。「小薇才剛剛哭著回去,現在怎麼換小春了?」
平安街上的好平安夜市,今晚引起了一陣騷動。
從第一個賣燒烤的攤位,沿著魷魚阿伯、雞排大嬸、臭豆腐老張,還有老是騙吃騙喝的神算李鐵拐……幾十攤的小販全都丟下手上的吃飯工具,慢慢的聚集在一塊。
他們口中的小薇、小春、芝芝,就是從小在好平安夜市長大的元家三姊妹。
元家在好平安夜市是專賣湯圓的攤子,元家父母因為做生意忙碌,家中又沒有可以幫忙照顧小孩的長輩,因此只要到擺攤子的時間,他們就把三姊妹一同帶出來做生意。
元家三姊妹也意外的受到夜市裡的大叔大嬸們的喜愛,總是戲稱她們是丸子三姊妹。
「不只小春哭著回去,我還看到小薇淚流滿面的走回去咧!」賣魷魚的阿伯說了一口臺灣國語。
「這三顆肉丸到底是在哭什麼?」
眾人面面相覷,滿腹疑惑。
雖然元家三姊妹不是從他們的肚子裡蹦出來,但好歹是二十幾年的鄰居,用自家的食材,慢慢的把她們拉拔長大。
尤其她們總是笑容滿面,如今卻哭著回來,就好像是自家的女兒受到委屈,教他們這些長輩憤慨不已尤其元家三姊姊在好平安夜市是出名的三朵小花,前不久還為好平安夜市上過媒體版面,吸引不少的觀光人潮,也為夜市裡帶來不少的錢潮。
所以自小受到大家細心照顧的三姊妹,如今哭著回來,讓他們一頭霧水,更是讓他們忿忿不平。
「李鐵拐,擲菱問一下,小春在哭什麼?」雞排大嬸瞄著李鐵拐。這老頭在夜市裡騙吃騙喝這麼久,應該也要展現一下功力了吧?
專門擺攤算命的李鐵拐摸了摸小鬍子,「我剛剛不是說過,就遭逢紅鸞星降臨,愛上一個本來不該愛的人。」
去你個大頭鬼!眾人同時瞪著李鐵拐。
「被人拋棄。」李鐵拐若有所思的又冒出一句。「所以是哭著回來的。」
哇靠!不用你算,我們有眼睛也看得出來。大家又很有默契的賞他一記白眼。
當他們湊在一起討論時,一道嬌小的身影突然邊哭邊從他們的面前飄過去。
「嗚嗚……」元家老三元芝芝哭著跑向元家。
在場所有的人都覺得有一群烏鴉從頭頂飛過去,還啊啊的叫了兩聲,直盯著元芝芝那傷心的背影。
「芝芝怎麼也淚流滿面?」雞排大嬸問著隔壁的魷魚阿伯。
「我哪知?!」魷魚阿伯攤開雙手,用臺灣國語說道:「今晚是怎樣?天空下雨,丸子三姊妹的眼睛也下雨?」
「不然……大家一起去問個清楚。」有人這麼提議。
「攤子咧?」
「放著啊!難道有人會偷走?」
「客人呢?」攤子不會跑,但是客人會跑啊!
「今天自助吧!」雞排大嬸率先發難,「自己炸,自己放錢,如果有帶著良心出門,記得一塊雞排三十五元。」
啊?路過的客人聽了,立刻停下腳步。
「臭豆腐一盤三十五元。泡菜今天大放送,愛吃多少自己夾。」臭豆腐老張也尾隨而去。
魷魚阿伯不落人後,大聲喊道:「烤魷魚三隻一百,自己烤。」然後腳底抹油,聽八卦去。
今夜的好平安夜市與平時不一樣,原本井然有序的夜市變得喧鬧不已,完全不見老闆們的身影,所有的顧客全都自助式,一切隨意。
當晚,元春遲是哭著回家的。
元父和元母被她嚇壞了,畢竟三姊妹當中就屬她的個性最為倔強,很少見到她落淚。
疼女兒的元父當晚熄燈,不營業。
元母去探探自家三個女兒的口風,這一探不得了,原來純情三姊妹竟然同時為情所傷。
慘了!慘了!
這世界最無解的就是感情事了,元母最多只能安慰女兒們,再不然就是拿著衛生紙陪著她們一起哭。
元家客廳擠滿了老鄉親,大家都很挺元家姊妹花,左一言,右一句,問清楚緣由之後,就像是要起義打仗,吵得不可開交。
一道門鈐之後接著又是一道,一打開門,一名陌生男子站在門口,才問沒幾句話,人潮後頭又冒出一個高大的男子。
「不好意思,請問這裡是元春遲的老家嗎?」龍永夏低聲詢問,他可是連夜開車南下。
稍早之前他安撫趙小荳,直到她發洩完之後,她最後決定放棄這個已不愛她的男人,答應不再與他糾纏,不過希望未來的日子還能當朋友。
他答應她了,他們兩人之間就只剩親人般的感情,他的愛全都給了元春遲。
當他送走趙小荳時,何晏安正好從員工休息室出來,嘻皮笑瞼的讚美老闆英明,沒想到送來兩種不同的宵夜,其中一種是鹹湯圓。
鹹湯圓?他一聽就覺得不對勁,連忙奔進員工休息室,發現桌上的袋子十分眼熟,那是前不久他與元春遲到大賣場時買的提袋,如今卻出現在公司裡。
他深覺實情不單純,於是揪著何晏安的領子問個清楚,這才知道原來是何晏安愛八卦的毛病又發作,隨便與元春遲鬼扯一番。
龍永夏當下覺得背脊發涼。該不會他與趙小荳抱在一起的畫面也被她撞見了吧?
如果是,那他真的死定了。
於是他二話不說,迅速開車回去。
先按了她家的門鈐,始終沒有人回答,一般只要電梯門打開,她通常就會一分不差的出來迎接他,如今卻連人影都沒有,裡頭也沒有光線,他只好拿出她給他的備用鑰匙,自行開門。
走進屋裡,打開燈之後,他瘋狂的在屋裡找了好幾回,依然不見她的身影,撥打她的手機也無人接聽,回到她的臥室,才發現衣櫥裡的行李箱不見了。
她消失了。
他頹廢的坐在客廳,發呆好一會兒,突然瞥見廚房一角的箱子,他猜想肯定是她今晚從老家提回來的伴手禮。
因此他趕緊起身,翻找箱子,終於在箱子上面找到「元家」兩個大字,下面還有一排訂購電話與住址,他想她唯一會回去的地方也許就是老家。
不管她會不會回去,那都是他找到她的希望之一。
於是他心急如焚的驅車前往,好不容易找到元家時,元家外頭已聚集人湖,活脫脫就像是電影院。
好不容易擠上前去,才剛開口,他竟然見到——
「大哥?小弟?」
大哥和小弟怎麼也出現在這裡?
龍永夏霎時有些傻眼,看著自家兄弟。
還在跟元父糾纏的龍名襲率先回頭,一見到大弟,也是一臉驚訝,「呃……你怎麼會在這裡?」
「你們怎麼會在這裡?」龍堂靳愣愣的看著兩位兄長。
「我來找我家的女人。」龍永夏也不拐彎抹角。
女人?!
在場的鄉親們全都倒抽一口氣,站在門口的元父更是一臉凶相的瞪著他。
「你們呢?」
「一樣。」龍名襲和龍堂靳異口同聲,一同指著前方。
「一樣?」龍永夏臉一沈。這意思是說,兄弟們要找的女人也住在這裡?
「你說。」元父來到龍永夏的面前,「這男的說他是我大女兒小薇的男朋友,你呢?你又跟我家哪個女兒有什麼關係?」
「伯父,您好,由於來得匆忙,來不及準備什麼,我叫龍永夏,是來找元春遲的,我也是她……」男朋友嗎?他好像還不曾正式向她提出交往的要求,於是皺起眉頭,想著要怎麼回答。
「她的什麼?」元父冷哼一聲。
「她要負責的男人。」她曾經答應過他,要負責到底。
哇靠!鄉親們又發出抽氣聲。怎麼元家女人看上的男人,一個比一個白目。
「你再說一次。」元父覺得自己的血壓快升高了。
「我是你女兒要負責的男人。」龍永夏擡起下顎,臉不紅、氣不喘的說著,「她說她愛我,願意對我負責到底,所以今晚我是來問她,為何一聲不吭的把我丟下?」
來一個混帳就算了,現在又來了一個白目,把他的寶貝女兒惹哭不說,還敢上門來,大言不慚的指名二女兒包養他這個小白臉?
元父卷起袖子,蓄勢待發,「天堂有路,你們不走,現在剛好你們這三隻兔崽子送上門,任由我宰殺,我就替我那三個女兒好好的教訓你們。」
「兄弟們,上。」不知道哪個看好戲的人先喊出來,鄉親們就像爆走的兔子,一擁而上,往龍家三兄弟的身上招呼。
這一晚,好平安夜市熱鬧非常,午夜十二點準時綻放火花,鄉親們的叫駡聲也此起彼落,不絕於耳。
為了慶祝元宵節,好平安夜市每年在這一天都會實行不熄燈活動,持續營業二十四小時,直到元宵節結束。
今年攤販們搞了個夜市自助吧,客人想吃什麼就自己動手,因為他們沒空。
昨晚大夥聯手教訓龍家三兄弟之後,又把他們三人趕了出去,可是今天下午他們又一同出現,經過好平安夜市的街道時,再次接受眾人無情的對待。
龍永夏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不過為了元春遲,他願意咬牙撐過,就算用爬的,也要爬到她的面前。
終於,他與他的兄弟一同爬到元家,只是才進入元家大門,就被迫跪在元家祖宗牌位前面,然後接受眾人的公審。
昨晚哭到睡著的元春遲,則是睡到下午才自然醒,一下樓就見到客廳跪了三個男人,其中一個男人竟然是……
「你怎麼會在這裡?」她吃驚的望著龍永夏,驚訝的大喊,「你什麼時候來的?」
而且此時的龍永夏一身狼狽,從頭到尾可說是慘不忍睹,發梢還掛著菜葉,令她心軟,上前想要為他撥掉。
他一把抓住她,那嬌軟的身子便跌入他的懷悝,然後他用力的抱著她,用方的吸取她身上的香氣。
一會兒,他歎口氣,「我昨晚就來了,你沒聽見我叫你嗎?」
昨晚?她愣住,微微皺起眉頭,「我……我以為昨晚來的是大姊和小妹的男人,沒想到你會來……」
「沒想到我會來?為什麼?」他望著她紅腫的雙眼,指腹忍不住拂過她的眼眶。「傻瓜,你哭什麼?」
「我昨晚到公司找你了……」
「我知道。」他打斷她的話,「你聽見我的特助胡說八道,接著又不小心撞見我和小荳抱在一起的畫面,是不是?」
他的誠實令在場所有的人忍不住譁然,還有人忍不住噓他一聲,抱別的女人選可以抱得這麼理直氣壯。
她沒說話,可是扁嘴的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
「既然你都看見了,為什麼不到我的面前問個清楚明白呢?」他望著她,輕聲的問。
「我要怎麼問?我用什麼資格問?」她咬了咬唇瓣,委屈的看著他,「你從來不給我一個承諾,也不曾說過一句愛我,我不敢求也不敢要,就是因為我怕到最後你真的不會愛上我……結果我真的只是寂寞的替代品,哪還有臉出現在你的面前?陪你三個月的女人比得上十幾年的舊情人嗎?」
「比不上。」
這句話像根刺,刺進她的心裡。
他扣住她的身子,不讓她離開自己的身旁,「因為在我的心裡,你一直都是無可取代的。」
她擡起眼眸,望進他熾熱的眸裡,這雙黑眸不知何時變得如此柔情,不像以往那般總是冰冷無情。
「我以為你不跟我要承諾,是怕對我付出不夠而失望:我以為你不跟我要一句我愛你,是因為你怕我愛得太少……所以我一直都用我的行為告訴你,你有多麼值得我愛,值得我冉掏出所有的一切,只為愛你一次。」他語氣平緩的說,「小荳和我之間,只剩下手足之情,她昨晚哭著求我,但是我告訴她,這一次我愛上一個值得我去愛的女人,而這個女人不管遇到什麼事,都會珍惜我的付出,結果我才說完沒多久,你這小傻瓜就鬧消失,你想嚇死我嗎?」無奈的歎口氣,他向她解釋昨晚趙小荳前來找他的前因後果。
「我不是你寂寞時的替代品?」
「在你調戲我之前,我不覺得寂寞,直到你每天調戲我,我才覺得少了你,真的很寂寞。」他露出好看的笑容。
「你愛我?」她的臉頰泛紅,語氣不確定的問著,一顆心卻早已背叛她的動搖著。
「我愛你。」他毫不猶豫的回答。
「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小聲的問。
「從你親口答允要對我負責到底的那一刻。」他就徹底的沈淪在她的柔情之下。
因為只有愛過的人才會知道,承諾要對對方負起責任是需要多大的勇氣,還有……那永不熄滅的愛意。
當小倆口在你儂我儂時,殺風景的元父出現了,上前把二女兒拉了回來。
「小春,別聽這臭小子的表面之詞。」他不忍女兒昨晚哭得那麼難過傷心,再怎樣也要為女兒討回一個公道。「你年輕貌美,男人再找就有了,像他這種和舊情人勾勾纏的男人,不要也罷!你聽話,只要你搬回來,老爸天天為你找好男人相親,嫁一個田僑仔金主好不好?」
「不好。」元春遲從小就很有個性,直接跟老爸頂嘴,「都怪老爸你幫我取春遲這個名字,害我的春天遲了這麼久才來,結果現在我的春天來了,老爸你又要把我的春天趕跑。」
「啊?」元父瞪大眼,完全沒想到二女兒這麼快就倒戈。
「女大不中留。」外頭有人幫元父說出心裡的抱怨。
「翅膀硬了。」
「雙宿雙飛……」
拜託!現在不是成語接龍,好嗎?
「老爸,我比大姊爭氣多了。」元春遲雙手擦腰,擡高下巴,看著元父,「有男人睡你的大女兒,你的二女兒可是去睡別人家的兒子!所以現在人家找上門來要我負責了,我也不好意思吃乾抹淨……」
這是在演哪一出?!鄉親們看得目瞪口呆。
元家大女兒被龍家老大睡,元老二就去睡人家龍老二,那元小妹跟龍小弟是誰睡誰啊?
元父氣得臉紅脖子粗,一時之間連粗話也說不出口。
這時,龍永夏當好人,急忙上前扶住元父,狗腿的為元父倒杯茶,這才舒緩老人家的怒意。
「教女無方……」元父氣得瞪向元春遲,「有你這樣的女兒嗎?」
「幫老爸拐一個半子回來,還不好嗎?」她被龍永夏一瞪,也只好陪上笑臉,「老爸,別生氣了嘛!反正他都受到處罰了,以後肯定不會和舊情人勾勾纏……老爸,別生氣,思嘛,親一個。」
龍永夏這才終於明白為何她會有耍賴又痞痞的個性了,原來都是被元父寵出來的。
「真是拿你沒辦法。」原本還在氣頭上的元父,被女兒這麼一撒嬌,火氣頓時全消,雖然板著臉,嘴角卻微微抽搐。
他瞭解這種痛苦,真的。龍永夏很明白元父心底的掙扎與無奈,因為元春遲就是這麼一個讓人又愛又恨的小女人。
她火辣又溫柔,美麗又純真,可愛中又帶著狡猞,這樣的女人,教男人怎麼不愛呢?
他就被她拿下了。
至於元家的鬧劇,還沒有完結,待審的還有跪在角落的龍堂靳,正挫咧等。
別說他沒有手足之情,不幫小弟一把,而是在感情中犯錯的男人,都必須自行通過公審這一關。
最後,龍永夏的在好平安夜市的眾人公審中,獲判無罪。
不過附加的條件是,這輩子只能愛元春遲一人。
「好。」龍永夏毫不遲疑的回答。
而且未來的日子,他愛她會愛得無怨無悔。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