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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婦譜

日期:2023-11-06 作者:佚名

百婦譜

作者:zhxma2004/03/08發表於:情海

百婦譜之貴婦

購物喝茶一擲千金,與人計較分鈿必爭(譜幾未定)

有權有勢人上人,官員太太多精神。花園別墅金鑾殿,新款靚車玉麒麟。購物中心恨錢少,食在廣府皆山珍。忽然灰漿濺裘服,不依不饒費口唇。

我的表姐——毛毛,長得特別漂亮,真的,我今天沒喝,很清醒,表姐的漂亮絕對不是我自己吹出來,這是宿舍樓裡公認的。當我還是一個抹著大鼻涕、滿宿舍樓裡調皮搗蛋的混噩頑童時,毛毛姐已經出落成一個身材高佻、肌白膚嫩的婀娜美人了。

她就讀於省實驗中學,每天放學時,走進宿舍樓的大院子,看見滿臉灰土,渾身泥漿的我,秀眉緊鎖,小嘴喋喋不休地訓斥著我,細白的小手佯怒地擰著我的耳朵。

望著她那苗條的腰身,扭來扭去的豐臀,我一邊哎喲哎喲地尖叫著,一邊高高地舉起手中的黃泥,啪地拋擲在水泥地板上,只聽叭的一聲脆響,泥炮遍地開花,星星點點的泥漿濺在毛毛姐曲線優美,起伏不平的胸脯上,嚇得她立刻鬆開細手,媽呀一聲怪叫,連拍打身上的泥漿都顧不得,便連蹦帶跳地落荒而逃了。

美麗的表姐是我的驕傲,而捉弄嬌裡嬌氣,柔聲細語的毛毛姐,也是我最大的快樂,摔夠了泥泡,玩膩了玻璃球,我又逮住一隻無家可歸,在走廊的暖氣溝裡棲身的流浪貓仔,躡手躡腳地走進舅媽家。

推開裡間屋的房門,小美人端坐在書桌旁,正在專心致致地溫習功課,聽舅媽說,表姐準備迎接高考。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毛毛姐今年才念到高二,距離高考還差整整一年呢。

望著表姐那副認真勁,我蹲下身去爬到桌下,將貓仔放在表姐的腳邊,手掌撥起貓爪,輕輕地抓撓著表姐白生生的腳面,貓仔咪的一聲低吟,毛毛姐啊的驚跳起來,長裙子隨風漫舞,露出兩條雪白的秀腿,「小力,你幹麼啊,可嚇死我了,快把它弄走!」

「毛毛姐,」我從桌下面爬出來,抱著貓仔,撫摸著它的背毛,「不要怕,它從來不撓人,毛毛姐,你看,它長得茸茸的,多麼可愛啊!」

「是啊,它長得的確很逗人!」見貓仔瞇縫著細小的眼睛,咪咪地驚叫著,一貫多愁善感的毛毛姐頓生憐憫之心,在我的鼓勵之一下,一邊充滿好奇,又膽顫心驚地撫摸著貓咪,一邊央求我把它進盡弄走,「小力,聽姐姐的話,快點把它弄走吧,我還要學習呢,馬上就要考試了,呶,」說著,毛毛姐將汗漬漬的小臉愛意漣漣地貼在我的面頰上,珠唇微開,賞給我一計重重的香吻,令我至今難忘。

雖然還差一年才高考,毛毛姐卻以優異的成績,提前一年進入大學的校門,一時間,毛毛姐成了才貌雙全的完人,成為宿舍樓裡的美談,也成為我們學習的榜樣。

媽媽更是掛在嘴邊:「你還不用功,還不好好學習,你看人家毛毛,上小學時就提前了一年,現在,參加高考,又提前一年考進了大學,而你呢,就知道淘氣,摔泥炮,彈溜溜,抓蛤蟆,撩貓逗狗!你啊,還能有什麼出息!我真為你灰心啊!」

人人都佩服毛毛姐,我卻不以為然,當毛毛姐整理著衣物,準備去學校報到時,我堂而皇之地坐在她曾經刻苦用功的書桌上,翹起了二郎腿,「毛毛姐,別以為你考上大學了,就了不起啦,我不服,我來考考你!」

「考吧,」毛毛姐一邊整理著衣服一邊爽快地答道:「考吧,隨便考吧!」

「別緊張,別害怕,很簡單,請問,中國第一個朝代,……」

「喲,」毛毛姐立刻搖起了腦袋,「我沒學過歷史,高考也不考歷史!」

「哇,」我大吃一驚,突然看見牆上的世界地圖,「那好,不考歷史了,我再考考你地理吧?毛毛姐,日本在哪?你找一找,這更簡單,地圖就在牆上掛著呢!」

「這,」地圖就在毛毛姐的眼前,她卻茫然了,瞇縫著近視眼:「在哪,真的啊,平時我還沒注意,日本在哪啊?在哪,……」

我抓過毛毛姐的近視鏡,幫她掛在耳朵上,「呶,把眼鏡戴好嘍,好好地找哇!」

「不知道,」毛毛姐洩氣了:「我沒有學過地理,高考也不考地理!」

毛毛姐走進大學校園以後,舅媽家裡的客人便一天比一天地多了起來,幾乎每個週末都有男學生帶著禮物,或是風度翩翩,或是誠慌誠恐,或是點頭哈腰,或是文質彬彬地登門拜訪。

哼,我雖然年少,心裡卻比誰都明白,他們哪裡是來看望舅媽啊,分明是以此為藉口,一來探聽舅媽的口氣,二來在舅媽面前表現自己,意欲奪走我美麗動人的表姐啊,真是大色狼給舅媽拜年,沒安好心啊!

「小力,」送走「客人」之後,舅媽便俯下身來,五六十歲的人了,卻鄭重其事地證詢我這個小毛孩子的意見:「這小伙子怎麼樣啊?他長得雖然一般,家庭條件很不錯啊,爸爸是抗美援朝的老幹部,有別墅!」

「哼,不怎麼樣!」我討厭任何想打表姐主意的「客人」,無不嗤之以鼻,「瞅他那副德性吧,腦袋又圓又大,活像個大醬塊子!」

「哦,」舅媽深表贊同:「說的有道理,不行,我不同意了!」

一家有女百家求,你來他往擠滿樓。挑來選去沒主張,精明一世也亂籌。舅媽無奈詢我意,無論醜俊皆搖頭。誓將表姐永珍藏,誰說女大不能留。

時間久了,宿舍樓裡的人們都說舅媽的眼眶太高,簡直把閨女看成是皇帝女兒了,無論她們說什麼,我心裡比誰都清楚,只要有我在黑暗角落裡拆台,起負作用,舅媽便永遠也選不中一個女婿。於是,我便放下心來繼續在走廊裡淘氣。

不過,我已經出息多了,不再摔泥炮了,也不彈溜溜了,流浪的貓仔業已成年,毛毛姐始終找不到合適的婆家,而貓仔卻不知與誰私奔了,院外的水塘早已乾涸,青蛙也沒得抓了。我現在的愛好,是與夥伴們聚在走廊裡,或是樓門口,各抒已見地爭論二戰的諸大戰役,我們自然而然地分成了兩派,我是堅定的,或者說是頑固不化的希特勒的崇拜者,被夥伴們異口同聲地稱為納粹份子!

能夠成為納粹份子我倍感榮幸,每當理屈詞窮,或是爭執不下之時,我便用舊報紙疊成黨衛軍的帽子,掄起不知誰家的托布向盟軍一方大打出手,一時間,走廊裡辟叭亂響,灰塵四起,上演起二戰的續集。然而,非常可笑是,當我奮不顧身地衝向盟軍陣地時,嘴裡喊著:嗨,希特勒,而唱得卻是蘇聯的軍歌!真是不倫不類,滑天下之大稽。

「你幹嘛啊,老實點!」戰鬥正進行到白熱化,毛毛姐突然出現在樓門口,她一手掀掉我的黨衛軍帽,一手奪過我的托布,在表姐面前,我突然乖順起來,不再反抗,我沒有向盟軍做過任何的屈服,卻毫無條件地向表姐繳械投降了。「回家去,還在這淘氣呢,你學習了麼?」

「哈哈哈,」眾夥伴們拍手叫好:「毛毛姐,好好教訓下這個納粹份子!」

當從媽媽那裡獲知,我的學習成績糟得不能再糟,簡直一塌糊塗時,毛毛姐決定對我進行嚴厲的管束,將我帶到她的宿舍裡,同吃同睡,在課餘時間輔導我的學習。雖然失去了自由,但是,能夠與毛毛姐在一起,我還是非常愉快的。

那是段終生難忘的美好時光,毛毛姐出眾的芳容引來了無數男同學的青睞,為了能夠與毛毛姐接觸,或者是表達內心深處的愛慕之情,這些個莘莘學子便開始賄賂與我:「小力,今天上演新電影,呶,這是電影票,跟你姐姐一去啊,記住,一定要帶姐姐去喲!」

香氣撲面縵裙紗,二八佳麗人人誇。步履款款輕如風,芳顏綻開一朵花。

大樹底下好納涼,有毛毛姐這棵大樹,我在大學的宿舍裡生活得是如此的滋潤,不僅天天有電影看,幾乎每天晚上都有邀請,每個週末還有舞會,啊,真是幸福得沒得說了!

我儼然以毛毛姐的高級參謀自居,對追求她的男學生一一進行品評,無論是誰,倘苦沒有通過我這一關,以後便休想邁進女生宿舍的房門了。

毛毛姐的追求者是如此之多,我至今也沒個確切的數目,毛毛姐亦是如此,雖然她是學數學的,當我問她有多少個追求者時,她甚至比我這個數學一貫不及格的傢伙還要糊塗了:「不知道!」

在這眾多的,簡直能擠破女生宿舍門框的追求者中,許多男生都有來頭不小的背景,什麼警備區司令的公子;什麼副省長的小兒子;什麼部屬大型廠礦書記的兒子,等等,等等,……,也有一文不名的。

這不,有一個來自農村的,本來家庭背景就不怎麼樣,自己還不爭氣,長得絲毫也不出眾,還不知何地故弄丟了一顆門牙,被同學們戲稱為「老豁牙」的男生,他也不掂掂自己的半斤八兩,不知天高地厚地打起毛毛姐的主意來了。

「就他啊,」得知那個其貌不揚的農村男生——老豁牙向毛毛姐鄭重示愛,我的嘴巴咧向了一邊,「絕對不行,連考慮的餘地都沒有!」

「為什麼,」毛毛姐說道:「他的學習成績很優秀,他很用功,課餘時間,別的男生就知道玩,他卻獨自在圖書館裡用苦功!每次考試,他各科的成績就名列前茅!」

「死用功,有什麼用啊!」我傲慢地撇著嘴巴。

毛毛姐繼續道:「他的確很用功啊,上中學時,因為農村沒有外文老師,他一天英語也沒學過,到了大學,他從零開始,短短的幾個學期裡,居然都補了回來,他可真夠厲害的,系裡的人,沒有不服的!」

「喲,」我還是滿臉的不屑,一想起老豁牙那副尊容,不禁聯想到進城的農民,那憔悴的面容,藍縷的衣衫,於是,我便把從街頭學來的順口溜,在毛毛姐的面前念叨起來:

「老農進城,一身淘絨。東張西望,影響市容。先進飯館,後進剃頭棚。喝瓶汽水,不知退瓶。挨個電炮,不知哪痛。……」

「去,去,」我念的正來勁,毛毛姐捶了我一拳,「不要污辱農民!」

這一次,毛毛姐沒有採納我這個高參的意見,甚至背著我與老豁牙私下接觸了,更讓我不能忍受的是,在一個週末,毛毛姐放棄了預定好的舞會,說是要跟那個農村人談一談:「他不會跳舞,也不願意參予那種場合,我們,……」

哼,我氣得七竅生煙,當毛毛姐離開宿舍與老豁牙去公園裡「談一談」時,我這個鑽進革命陣營裡的小叛徒,為了擾黃毛毛姐與農村人的好事,也為了博得舅媽的偏愛,星夜趕回舅媽家,毫不猶豫地將毛毛姐出賣了。

聞聽毛毛姐與農村學生「談一談」,舅媽氣得直翻白眼:「這個沒出息的死丫頭,真是挑花眼了,找來找去,找誰不好哇,為什麼要找個農村土啦咯呢?等她回來,我一定好好教訓教訓她!」

第二天是休息日,早晨起來,舅媽依然餘怒未息,一邊拾綴屋子,一邊喋喋不休地數落著毛毛姐,並且以警告的口氣道:吃過早飯後如果毛毛姐還不回來,她要去學校找毛毛姐算帳。

「叮——鈴」,舅媽正滿嘴角飛沫地念叨著,門鈴突然響了,我跳下床去代為開門,只見毛毛姐站在門口,「小力,你怎麼自己跑回來了!」

在毛毛姐的身後,站著老豁牙,我大驚失色:毛毛姐,舅媽正準備找你算帳呢,你卻自己送上門來,你不想活了!

「媽,」走進門來,毛毛姐向舅媽介紹起老豁牙,舅媽忿忿地用鼻孔哼了一聲,連頭也沒回,繼續忙碌著,毛毛姐極不自然,老豁牙厚著臉皮,慇勤地向舅媽問好,舅媽用眼角撇了他一眼,也許是看見老豁牙如此慘相,氣更大了:「我還有事,得出去一下!」

舅媽拂袖而去,毛毛姐不知如何是好,沉默了片刻,也跟了出去,老豁牙搓著雙手,強堆笑臉地向我走來:「你好啊,小弟弟,呶,看什麼書吶?」

「沒,沒看什麼!」我掩上畫冊,抬起頭來,望著老豁牙灰溜溜的樣子,良心突然發現,可憐起他來了,唉,老豁牙呀,老豁牙,千不該,萬不該,你不該是農村人啊!

世間向來沒公道,一張破紙定卑尊。手持紅紙好神氣,白紙藏兜是三孫。招工進城沒福份,大學校園矮一墩。面朝黃土認命吧,誰讓你是農民根。

「呵呵,」為了緩和這尷尬的局面,老豁牙抓過畫冊:「二戰圖片,好,有意思,小弟弟,你對二戰的歷史也感興趣啊!」

「嗯,」我點點頭:「我最好喜歡庫爾斯克坦克大戰,哇,……」一提及二戰,我便好似一個喝醉的酒鬼,忘記了一切,我忘記了舅媽,我忘記了毛毛姐,我忘記了尷尬,我忘記了沉悶,我忘記了不自然。

我閉上眼睛,昏昏然中,徹底沉浸在那場空前壯烈的坦克大戰之中:「啊,太激動人心了,太興奮了,蘇德雙方各有一千多輛坦克出戰,啊,兩千多輛坦克遭遇在一起,那將是多麼壯觀的戰鬥場面啊!」

我越想越興奮,呼地跳了起來:「黨衛軍骷髏坦克師,為了元首,衝啊!戰鬥,……」

「哈哈,」老豁牙也拋卻了難堪:「小弟弟,你跟我小時候一樣,你看,」他指著缺少一顆門牙的嘴巴:「我小時候,也愛玩打架,結果,門牙被小朋友們打掉一顆!」

「哦,」我迫不急待地問道:「那麼請問,你是哪一夥?你支持誰啊!」

「這還用問麼,」老豁牙苦澀地咧著缺少門牙的嘴巴,「就因我同情德國!勢單力孤,打起架來,沒有任何人幫助我,回回敗北,一不小心,還被打掉一顆門牙!」

「哇,太好了,」聽罷老豁牙的講述,我感慨萬千,真誠地展開雙臂,熱烈地向他擁去:「我終於找到知音了!真不容易啊!」我緊緊地擁抱著老豁牙,那份感動,儼然在戰場上結識的難兄難弟,我指著自己的腦袋:「我雖然沒有打丟門牙,可是,我的腦袋不知被打起了多少個膿包,啊,為了元首,戰鬥吧!」

看起來啊,真是不能以貌取人,這個奇貌不場的老豁牙,談起二戰來,滔滔不絕,並且有著自己獨到的見解,聽得我如癡如醉,我好不興奮,我這個勢單力孤的納粹份子終於找到知音了。從那次交談以後,我便喜歡上了老豁牙,跟毛毛姐一樣,被他侃侃而談的話語徹底征服了。

「小力,」從此以後老豁牙開始向我大獻慇勤:「走哇,咱們看電影去!」

於是,由老豁牙做東掏腰包,我和毛毛姐免費看電影,似乎是投我所好,老豁牙總是領我看二戰題材電影,尤其是《橋》、《瓦爾特保衛薩拉熱窩》等等,看了一遍又一遍,甚至連台詞都能背誦下來了。

「煩不煩啊,」動槍動炮,完全是男孩子的專利,毛毛姐則是越看越煩:「天天都是這幾部破片子,你們兩個倒糞吶!」

更讓我料想不到的是,老豁牙不知從什麼渠道搞來內部票,使我第一次欣賞到蘇聯的二戰巨片——《解放》,此片是如此之長,我在電影裡差不多逗留了一整天,中午,老豁牙買來汽水和麵包,我一邊吃著,一邊振臂吶喊:「打啊,沖啊,打到柏林去!」

「呵呵,」身旁的老豁牙以嘲笑的口吻道:「老弟,你不是納粹份子麼,大勢不好了,紅軍就要端元首的老窩了!」

「我不管了!」我徹底陶醉其中:「別談論政治了,咱們還是用藝術的眼光來看待二戰吧!」

蘇聯紅軍對柏林的功勢是猛烈的,不可阻擋的,老豁牙似乎深受啟發,看過《解放》以後,便對毛毛姐展開了閃電般的進攻,以讓我瞠目的,不可思議的,或者說是有些卑鄙的伎倆,擊敗了毛毛姐眾多的追求者。

老豁牙的戰術變幻莫測,簡直讓人眼花繚亂,限於篇幅,我不能一一詳述,僅舉一例,便可見老豁牙為人之老道和毒辣,鬼知道他是通過什麼方式獲了這些學生家長的通訊地址,然後,用同一種口吻寫了無數封信,一一發給這些學生家長,開誠佈公地告之:毛毛是我的,如果不想出現什麼不愉快,或者說是意外,請說服你們的兒子,識相一些,放棄對毛毛的追求!

毛毛姐也中了老豁牙的邪毒,死心塌地了,不過也只能說是「死心塌地」,卻談不上「愛」他,我在毛毛姐面前從來口無遮掩,細究其故,毛毛姐平靜地說道:「看他的長相,能讓人愛得起來麼!」

「你不愛他,為什麼要這樣死心塌地呢?」

「我堅信,比起那些花裡胡哨朝三暮四的男生,他很成熟!很有上進心!」

「可是,他也太醜了吧點!」

「何止是醜了點啊,而是太醜了!」毛毛姐的回答讓我哭笑不得:「不過,這也是好事,跟他在一起,只有我甩他的份,絕沒有他不要我的機會!他雖然很丑,可是他很有事業心,他將來一定會有前途的,跟了他,保準錯不了!」

這,這哪裡是什麼愛情啊,這分明是一種交易啊,或者說是一種賭注啊,毛毛姐這是拿青春賭明天啊,聽了毛毛姐的話,望著她那姣好的面容,我既心痛又討厭:毛毛姐,你這是出賣自己啊,這哪裡是談戀愛,這是在做買賣啊!

無論舅媽怎樣阻攔和勸說,毛毛姐不置可否,用沉默抗擊著,絕望之下,舅媽搖頭哀歎:真是王八吃秤鉈,鐵了心,或者說是王八瞅綠豆,對眼了!當念罷四年大學,走出校門之後還不滿一年,兩人便悄悄地領了結婚證,並且大張旗鼓地準備結婚慶典了,舅媽氣得住進了醫院。

眼見娘家人一個也不肯參加婚禮,毛毛姐含淚請我前往,看見毛毛姐可憐兮兮的慘相,我沒有理由拒絕,不過,讓我無法接受的是,婚禮卻在寒冷而又荒涼的農村舉行,並且完全按照稀奇古怪的,或者說是繁鎖的讓人生厭的農村規矩來辦理,嗚呼哀哉,慘也!

毛毛姐的洞房花燭之夜,我卻慘到了家,蜷縮在陌生的土炕上,躲在涼冰冰的棉被裡,生平第一次嘗到了失眠是何種滋味。我在棉被裡折騰了一宿,第二天再也起不來了,又是咳漱,又是發燒,又是流鼻涕,老豁牙急忙派人將哭哭咧咧的我送回省城,舅媽沒好氣地瞥了我一眼,我掏出一隻紅包:「舅媽,這是壓車時,姐夫家人給我!」

「哼,」舅媽氣咻咻地吼道:「什麼,去了一天,就改嘴了,姐夫姐夫叫得好響快啊,你這個小叛徒!啊,」舅媽指著桌上的鈔票:「貳佰圓,你就把表姐給賣了,是不?」

「毛毛姐,」舅媽一番話說得我無地自容,一頭撲倒在床鋪上:「姐姐,我好想你啊,嗚嗚嗚!」

「毛毛是我最大的財富!」有失去的,便有獲得的,從農村回到來,每當老豁牙聚在一起吃飯,他便把這句話掛在了嘴邊:「小力,我永遠珍視毛毛,我一定讓她幸福!別的女人能擁有的,我一定讓毛毛也能夠擁有!」

「舅媽,」我已經由叛徒轉變成了雙重間諜,我把老豁牙的話傳給舅媽:「老豁牙他,」在舅媽面前,我不敢叫老豁牙為姐夫,「他對表姐可好了,他保證,一定讓表姐幸福!」

「哼,」舅媽滿臉的不屑:「一個農村出來的窮光蛋,臭書生,能有什麼大本事!毛毛真是瞎了眼,這輩子算是沒有指望了!」

為了出人頭地,一是讓毛毛姐過上幸福的生活,二是光宗耀祖,參加工作以後老豁牙又著手考研,他沒日沒夜地看啊,學啊,越看頭髮越少,直至半禿頂。

畢業後,毛毛姐昔日的追求者各奔前程,八仙過海,盡顯神通,要麼繼續深造,要麼出國渡金,要麼下海經商,紛紛發達了,他們每年春節都要歡聚一堂,暢談過去,展望未來,眼見同學們衣綿還鄉,風光無限。而老豁牙,儘管累得謝了頂,依然沒有做出任何成績,毛毛姐再也沉不住氣了:「不行,我可不能跟他了,我要離婚!」

眼瞅著下錯了賭注,毛毛姐後悔不迭,失望之餘,一拍屁股,準備與老豁牙分道揚鑣:「都什麼時候了,現在已經是改革開放的年代了,可是他就知道死摳書本,一點也沒有經濟腦瓜!我的同學們,學習沒有他好的,下海之後,全都發財了,那個李小東,你還記得不?」

「知道啊,」我點點頭:「就是那個身材矮小的湖南人唄!」

「對,畢業後,李小東去深圳開了一家公司,現在,已經是身價數千萬的老總了,可是你姐夫吶,他是個什麼啊,他什麼也不是,我可不能跟他扯了,我要離婚!」

「離婚?沒門,」舅媽掐著肥腰:「腳上的泡是你自己走的,當初我怎麼勸你的,你就是不聽,活該,現在後悔了,想離婚,不行,咱們家可沒有離婚的風氣,你少給我丟臉,是好是賴,將就著過吧!」

雖然不能草率離婚,毛毛姐與老豁牙的關係進入了漫長的冰河期,單位裡偶有毛毛姐紅杏出牆的傳聞流進我的耳朵裡,舅媽氣得直跺腳,認為毛毛姐給她丟人現眼了。

「唉,」老豁牙沮喪到了極點,在我的面前第一次流下了苦澀的酸淚,「不就是錢麼,都是錢作的怪,小力,我,我,我準備改行!掙——錢,」

「姐夫,」望著老豁牙握著乾癟的拳頭,咬著露風的牙床,我既好笑又酸楚,「你改什麼行,除了摳書本,你又會幹什麼吶?」

「我從頭學起,我一定要讓毛毛幸福,別人有錢,我一定讓她也有錢,」老豁牙果真拋棄鑽研了好些年,累光了頭髮也沒有任何收穫的書本,毅然決然地改行了,從頭學起,去北京深造了!

重新做起,談何容易,幾十歲的人了,又像個學生似地住起了宿舍,過起了集體生活。

那個時期,我正熱衷於浪跡神州,我來到北京,準備去烏魯木齊,我在老豁牙就讀的大學住了幾天,看見他如此刻苦地學習,生活上卻是簡單得出奇,為了省錢,以鹹菜饅頭度日,我好不悵然,雖然買不到臥鋪票也決定盡早離開北京,不願再看老豁牙這份辛酸相,老豁牙真誠地說道:「去烏魯木齊,需要坐幾天的火車呀,沒有臥鋪怎麼能行,你明天再走,我今天半夜就給你排票去!」

我沒在意,酒足飯飽之後倒頭便睡,午夜兩時醒來,床上不見了老豁牙,這個傢伙,真的給我排票去了。老豁牙以他慣有的超人毅力,拎著小板凳在售票室裡苦熬了大半宿,終於給我弄到一張臥鋪票,接過小小的板票,感覺卻是沉甸甸的,熱乎乎的,傍晚,老豁牙送我上車時,不顧我的勸阻,用自己的伙食費給我買了旅行食品,讓我感動不已。

在北京苦讀了兩年,老豁牙居然公派去英國了,又是兩年過去了,等他歸來時,已經戴上博士後的高級頭銜了!

毛驢拉磨無閒暇,可憐可悲老豁牙。為了搏得表姐歡,千辛萬苦往上爬。課題眇茫去他娘,捷徑可尋奔烏紗。倘若出人又頭地,金銀財寶往家拿。

賭注終於壓正了,如今的毛毛姐,已是名符其實的貴婦人了,誠如老豁牙所言,別的女人能夠擁有的,毛毛也擁有了!

而毛毛姐所能做的,便是大把大把地花錢,近乎瘋狂地採購,每次到毛毛姐家裡做客,毛毛姐最熱情的款待,便是領我逛街購物,「走,小力,姐姐給你買東西去,喜歡什麼,儘管咋聲,可不要客氣哦!哇,」望著林林總總,目不暇接的進口家電,名牌時裝,毛毛姐失望地嘟噥著:「好東西真是太多了,我的錢還是太少了,買不起啊!」

「毛毛姐,」我說道:「難道,你要把整個商場都買回家去啊!」

「唉,好累啊,」完全謝頂的老豁牙面帶疲憊地半坐半臥在沙發上,午後的斜陽從窗外射來,揚灑在老豁牙光禿禿的腦袋瓜上,他那略顯無神的,但永遠都是機敏異常的目光掃視著眼前,那是毛毛姐新近購置的高級音響。

老豁牙抓起一隻碟片,塞將進去,畫面很快出現了。「呵呵,《橋》,好,很有紀念意義!」我與老豁牙並肩而坐,又回到了那難忘的二十年前,當老虎率領特工隊員把蓋世太保打翻在地,工程師也穿戴整齊,望著狼籍不堪的屋子,他還沒開口,老豁牙慢悠悠地自言自語道:「我應該榮幸地跟誰走呢?」

「哈哈,」我笑嘻嘻地瞅著老豁牙,他無比感慨地道:「只有在這個時候,我才是最幸福的,我跟著畫面,又回到了那個時代,啊,回憶過去,是多麼的幸福啊!哎喲,這是怎麼回事!」老豁牙彷彿被針紮了似地,呼地從沙發上跳了起來:「不好,我怎麼把手機壓在屁股下面了,哎喲,完了,你表姐打不通電話,一定生我的氣嘍!哎,女王,什麼事啊,請指示!什麼?快,」

老豁牙吃驚不小,「不好,你姐姐的手指頭被車門夾住了,快,趕快把她救出來!唉,她啊,讓我可怎麼辦啊!」路上,老豁牙無奈地抱怨道:「你表姐挺精明的,挺靈巧的,可是,就是擺弄不好方向盤,唉,為了學車,她可沒少交學費啊,這不,上個禮拜天出去練車,剛買來沒幾天的車,咚的一聲就撞到大樹上了!好在她自己什麼事也沒有,唉,可嚇死我了!」

我和老豁牙風風火火地來到市內最大的一家商場門前,將困在車裡,手指夾在車門的毛毛姐解救出來,毛毛姐按著紅腫的手指,氣急敗壞地斥責著老豁牙,老豁牙吱吱唔唔地說道:「我太累了,坐在沙發上就犯困,一翻身就睡死了,哪逞想,把手機壓在身下了,女王陛下,讓你受驚了!」

「哼,」毛毛姐不再理睬毛豁牙,披起又厚又沉的貂皮大衣,我說道:「毛毛姐,廣州的冬天有必要穿這麼厚實的大衣麼?你熱不熱啊!」

「我喜歡,」毛毛姐既固執又驕傲地聳了聳雙肩,故意炫耀著:「很多年以前,我就喜歡貂皮大衣,怎奈沒錢,買不起,只能看別人穿,自己干眼饞,而現在,雖然終於如願以償了,你姐夫卻調到南方來了,唉,心裡喜歡就是穿不出,的確很熱,好在老天有眼,今年的冬天,是五十多年以來最冷的一年,也是持續時間最長的一年,小力,我終於可以穿貂皮大衣出來購物了!但願廣州的冬天永遠都是這樣寒冷,」

「對,」我插言道:「但願廣州的冬天比東北還要寒冷,時間比東北還要長!」

「我老弟就是會說話,」毛毛姐芳心大悅,紅腫的指尖點著老豁牙的鼻尖,「你什麼時候才能學得乖巧點吶!」

「毛毛姐,今天你準備去哪家商場,買什麼東西啊?」我以挑逗的口吻道。

毛毛姐神秘地一笑:「今天啊,沒興致,唉,這手指頭鑽心地疼,我啊,什麼也不想買了,哦,快中午了,小弟,走,咱們喝茶去!」

「毛毛姐,」我乞求道:「我實在享受不了廣州風味,如果想吃午飯,咱們就去東北人家,吃點可口的家鄉菜吧!」

「土老冒,」毛毛姐的話便是聖旨,是不容更改的:「東北菜太粗製濫造了,並且,東北飯店的服務態度實在太差了,與粵菜館簡直沒得比!」

「毛毛姐,你變了!」毛毛姐不容分說地將我拽進了廣州菜館,我悄聲嘀咕道:「表姐,你忘本了,你忘了家鄉!」

三個人吃一頓午餐,毛毛姐竟然用掉了壹仟多元,連我這個出手也頗為大方的人都感咋舌。

毛毛姐吃得很開心,手指頭也不痛了,結過單,喜笑顏開地走出餐館,正欲開啟車門,一個民工模樣的中年男子推著小車從毛毛姐的新車旁擦過,嘩啦,小車不慎傾倒,搞不懂是些什麼玩意就嘩地噴湧出來,星星點點地濺在毛毛姐的貂皮大衣上,毛毛姐氣得秀目圓瞪,一把扯住男子的衣袖,「你瞎了,瞅你做的好事,你賠,你賠我的大衣!」

「喲啊,」男子可招來了麻煩,苦苦地哀求著:「小姐,哦,不不,太太,嗯,女士,我,我不是故意,路太滑,我,不小心,嗨,這可怎麼辦啊,我,賠不起啊!」

「毛毛,」看見圍觀的人越聚越多,老豁牙有些掛不住臉了,悄聲道:「算了吧,別跟窮光蛋一般見識了,走吧,你看,大家都用什麼眼光瞅你呢!」

「不行,」毛毛姐毫不相讓,爭來吵去,中年男子無奈,手掌在身上逐個口袋地翻弄著,翻開翻去,方才翻出兩張皺皺褐褐的拾圓舊鈔,毛毛姐一把奪在手裡:「算我倒霉遇到你這樣的窮光蛋,今天便宜了你,快滾吧,呸!真晦氣!」

***********************************今天是三八節,換換口味,為婦女同志寫一篇,權當是三八的禮物。

不久前,台灣老闆讓我構想新思路,寫點別的什麼,思來想去,還是離不開女人,乾脆講一百個女人的故事,先試寫幾篇,如能通過,就繼續寫,否則麼,拋之一旁。

先寫一個框架,只講故事,沒有性描寫,準備有點眉目以後一起著色。真誠地請大家提點意思,這種世態的題材在市場上有沒有「賣點」?

百婦譜之《俗婦》

作者:老張(Zhxma)2004/03/19發表於:情色海岸線

老徐娘耍寶賽頑童,逞淫風不遜陪酒女(譜幾未定)

有位老姐五十三,一臉皺紋點雀斑。名牌西裝乃贗品,鱷魚夾裡毛八錢。胸無點墨善交際,順嘴胡謅笑滿訕。瘋瘋癲癲男伴多,尤其喜歡玩老鰥。

還是在上個星期,阮主任就告知我,辦公室準備僱一個勤雜工,這不,雷厲風行,就辦就辦,星期一剛上班,主任果真領來一位體態高佻的中年婦女,她的腰身健壯而又板挺,而她的胸部卻好似熟透的大南瓜,堆積成雍腫而又碩大的山丘狀,軟癱癱地向下垂俯著,走起路來,胸脯咚咚亂顫。

兩條粗壯的長腿踢踏有力,高跟鞋擲地有聲,堅硬的足底踩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發出很有節奏感的脆響,踏,踏,踏……彷彿在自豪地,毫不掩飾地向男人們宣誓著:看我走路的姿式,我一點都不老,我還很年輕,我正值當年,我充滿了活力,我對未來飽含著無限的憧憬。

伴隨著這響亮的、永不服老的踏踏聲,我的目光從大理石地板緩緩上移,移過跟鞋;移過緊身裙褲、或者如女士們統稱的那樣——一步裙;移過樣式是名牌的,而內行人一眼便能看出破綻的西裝;移過軟塌塌的、肉墩墩的胸脯;再往上移,我看到一個蒼老的、皺紋橫佈的面頰,因年代久遠而呈著蠟黃色的表皮塗抹著一層極不適宜的,且又厚又濃的粉脂。

室外的陽光似乎有意與老女人過不去,耀眼的光芒直剌在老女人的面龐上,濃厚的粉脂反射著油漬漬的膩光,猶如老母豬硬澀的毛孔突顯的皮膚上塗抹一層滑溜溜的豬油,遠遠望去,是那麼的不舒服,那麼的不自然,那麼的做作,那麼的生硬,那麼的噁心,那麼的沒有自知自明,那麼的,那麼的……算了,算了!這是什麼味啊!

一股莫名的複合氣味撲鼻而來,我摒住了呼吸,暖氣的微熱從老女人的身後瀰漫而來,老女人板挺的身子貼靠在暖氣片上,劣質西裝上衛生球的辛辣味與臉上的脂粉味混在一起,形成一股無法形容的怪異味道,要多討厭有多討厭。

「小張啊,」我的頂頭上司,也是年愈五旬的阮主任,指著老徐娘向我介紹道:「這位大姐姓胡,以後,你就叫她胡大姐吧。她到我們單位來工作,有什麼力所能及的事情,儘管吩咐她去做好了!」

「哦,」我繼續凝視著這位陌生的老女人,心裡嘀咕道:做什麼啊,有什麼可做的啊?我還閒得發慌呢,她又能做什麼啊?

「力所能及的事情,都讓你胡大姐去做!」主任似乎看出我的心思,以建議的口吻道:「臂如清掃衛生了,燒熱水了,取報紙了,等等,等等,以後,中午的盒飯,就由她取了!」

「小老弟,」我凝視著老女人,老徐娘也和藹可親地盯著我,抹著厚粉的顴骨又尖又凸,看了令人生厭,聽奶奶說,這種生著高顴骨的女人最剋男人。老女人蠕動著褐紋密佈的、腥紅的幾欲滴血的嘴巴道:「別不好意思啊,胡姐一貫大大咧咧的,什麼說道也沒有,有什麼事情,儘管吩咐吧!」

中年女人的目光熱辣辣地瞄著我,因成熟而更加雪亮的眸子咄咄逼人,既流露著長輩女人對後生的憐愛,又充滿了莫名的,讓人暇想聯翩的挑逗。

「呵呵,」望著這極具挑逗的目光,我沖徐娘嘻嘻一笑,習慣性地抓起桌上的煙盒,他媽了,不知什麼時候抽光了?於是,我捏著煙盒對老女人說道:「胡姐,麻煩你給我買盒煙去唄!」

「可以啊,沒說的,」老徐娘爽快地轉過身去,肩上的挎包在陽光的照射下放射著剌眼的光芒,我坐了下來,拿出整理好的材料向阮主任彙報。

「煙吶,咋還沒買回來?」十分鐘、二十分鐘過去了,始終不見胡姐回來,我犯了煙癮,主任見狀,掏出他自己的香煙:「呶,先抽我的。是啊,這個老娘們,買盒煙買到哪去了?」

「豁,」我清了清嗓子,無意間向窗外撇去,只見老徐娘站在馬路對面,手裡果然握著一盒香煙,正與一個陌生的、與她年紀相仿的老女人攀談呢!看那份投入勁,沒準要談到什麼時候,主任也將目光移向了窗外:

「這個老娘們,嘮哇嘮哇,有什麼好嘮的,就那點事唄,喂,」主任也不管正是隆冬,呼地推開窗扇,扯著大嗓門:

「老——胡,快——回——來——啊!」

「不好意思,」在阮主任的招喚之下,胡姐不得不中斷了交談,毫無歉意地走進辦公室,將香煙放在我的面前:「遇見一個熟人,聊了一會。」

「一會?」我抓起了香煙,掏出一張鈔票:「再過這麼一會,煙都能造出來了!」

胡姐接過鈔票,轉身欲走,主任不解地問道:「你還要幹麼?」

「送煙錢啊!」

聽見胡姐的回答,主任問:「你為什麼不先墊上呢?何苦還要跑第二趟!」

「我、我……」胡姐支吾起來,紋路縱橫的老臉泛起緋紅:「我沒錢啊!」

「呵呵,」主任似乎不相信:「開什麼玩笑,連盒煙錢也沒有?」

「我還能騙你麼!」胡姐將精美的挎包放在辦公桌上:「這個月的退休金剛剛才領到手,交完物業費、煤氣費,電費、電話費,便所剩無幾了。不信,你看看!」

「呵呵,」主任輕蔑地哼了一聲,既是賭氣又是開玩笑地拽過胡姐永遠都是挎在肩上的精美皮包,「嘩」的拉開認真地瞅了瞅,又默不作聲地還給了胡姐。

待胡姐走出辦公室後,主任衝我直吐舌頭:「背包倒是不錯,看上去溜光水滑的,可是,翻來翻去,滿挎兜也就幾毛錢!哼,」說完,主任抬起屁股,到辦公樓外的馬路邊看下棋去了。我心中暗道:主任,隨便翻弄人家的口袋,你也太缺乏禮貌了!

買盒煙半個小時,送煙錢四十分鐘,當胡姐送罷煙錢回到辦公室裡,看見屋內只有我一個人時,她滿臉堆笑地坐到我的身旁,乾枯的手掌輕拍著我的手背:「張老弟,今天下班胡姐請你吃點便飯,咱們就算認識了!」

「不,不。」我放下滑鼠,一邊慌忙拒絕著,一邊把手從老徐娘的手心中抽出來。胡姐卻是相當的認真,她指著桌下:「你看,胡姐把菜都買好了!」

「這……」我怔怔地望著胡姐:「你沒有錢,為何還要如此破費呢!」

「再沒錢,總得吃飯吧!」胡姐平靜地說道:「剛才,我向那個與我嘮咯的女友借了點錢,老弟,一定給胡姐個面子啊!」

下班之後,胡姐生拉硬扯,一定邀我去她家吃晚飯:「老弟,請別見外,簡單地吃點,便飯,家常便飯!」

走進一棟新建成的宿舍樓,胡姐自豪地推開五樓503的房門,她指著並不寬敞,也不奢華,更無名牌電器的房間道:「老弟,這就是我的家,請進吧!」

我低頭找尋托鞋,胡姐將精美的挎包放在鞋架上,慇勤地蹲下身來:「來,姐姐幫你換鞋!」

換罷托鞋,胡姐便開始向我展示她的住宅:「怎麼樣,小張,還可以吧!比上不足,比下有餘,還算小康吧!請坐。」

像徵性地巡視完房間,胡姐將我安頓在沙發上,又是沏茶,又是削蘋果,做完這些,又跑進廚房,「叮叮啷啷」地忙碌了起來:「張老弟第一次端胡姐的飯碗,我可得露兩手!」

我極不自然地坐在客廳裡,漫無目標地,反覆不停地調換著電視頻道。胡姐忽而廚房,忽而客廳地忙活著,依然不忘記向我炫耀她的安樂窩:「呶,這是我的臥室。」煎好了魚,扣上鍋蓋,胡姐潦草地擦了擦手,將我引進她的內室。

胡姐故意按壓著我的肩頭,我身子一軟,一屁股坐在寬闊的雙人床鋪上,床墊悠悠作響,發出「吱吱呀呀」的呻吟聲。

胡姐莫名地一笑,似乎習慣性地抓過一條手巾,頗為認真地擦拭著床頭櫃,同時一絲不苟地整理著疊擺的一點都不整齊的被角:「唉,房子多了也累人啊,這些屋子,我天天都要擦一遍!真累人啊!」

我的手掌無意識地搭在床頭上,手心頓感一股麻澀,我抬起手來,按在床頭上的手心沾了一層灰土,胡姐見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急忙拽過我的手掌,忙三疊四地擦拭起來。

「哎喲,我總是忘記擦床頭!張老弟,」為了轉移尷尬,胡姐故意觸動一下放在床鋪兩側的畫像,一幅是聖父,一幅是聖母,胡姐介紹道:「離婚以後,在舞伴們的介紹下,我信教了。哦,」胡姐似乎想起了什麼:「小張,你說,是不是應該將聖父和聖母放在一起啊,為什麼要把他們分開吶?嘿嘿!」

說著,胡姐果然將兩張畫像並排放置在床鋪的一側:「都是一家人,分開多不好啊,多孤單啊,嘿嘿,小老弟,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啊,呵呵!哎喲……」

廚房裡飄出嗆人的焦糊味,胡姐驚呼一聲,逕直衝向了廚房:「不好了,完了,光顧著嘮咯了!」燉魚變成了烤糊魚,胡姐無奈地衝我擺擺手:「老弟,怎麼辦?湊合吃吧,下次再來我家,胡姐一定給你燒一條好魚!」

我與胡姐對面而坐,就著糊魚,且飲且聊,半杯葡萄酒下肚,胡姐蠟黃的面龐油然變成了深紅色。

她放下酒杯,還是像白天在辦公室裡那樣,手掌心按著我的手背:「老弟,胡姐是個苦命人啊!」

酒精勾起了中年女人對往昔的追憶,胡姐無比悵然地唉息著,不厭其煩地向我講述著她平凡的,卻是有滋有味的婚姻生活:

「我丈夫在外面有人,他養了一個黑娘們,那個娘們才丑吶,跟我簡直沒得比,我總是搞不明白,直到現在也搞不明白,我丈夫相中她哪一點了……我可忍受不了這個,我跟他離了婚,沒過多久,我丈夫就得了腦血栓,哼,活該!……一年後,我在舞廳遇到一個很不錯的男人,比我小好幾歲,我們就在一起過了,可是好景不長,老天爺有意捉弄我,好不容易找到一個中意的男人,過了還沒一年,他卻得了肝硬化,沒過半年就死了。唉,老弟啊,你說胡姐這是啥命啊!」

我沒有作答,也不知道如何作答,望著胡姐高聳的,在燈光下閃閃發亮的雙頰,我暗暗嘀咕道:什麼命,剋夫的命唄!

「唉,一個人的生活真是無聊啊……」

「胡姐,」我打斷胡姐的話:「我不那樣想,我倒認為,一個人生活是很好的,我願意過單身生活,清靜,可以有許多清靜的時間,一個人默默地去思考人生!」

「得了吧,」胡姐反對道:「人生有什麼好思考的,不就那麼回事麼!怎麼想都是那麼回事!」

「胡姐,」我以開導的口吻道:「對於生活,我們要有廣泛的興趣,不應該就是那麼回事,我們有許多事情要做……閒暇時間,看書,寫作,思考,旅遊,交朋,歡聚,暢談,人生要做的事情太多了!為什麼會感到孤單啊!」

「唉,你說得太深奧了,我聽不懂,」我這番發自肺腑的話,胡姐卻絲毫也不感興致:「別跟我講那些大理論,我不感興趣,你還年輕,如果處在我這種年齡,又處於我這種狀況,你會如何?老弟,我一天天地老了,我得找個依靠,否則,到老了,誰來管我啊?」

「什麼是依靠?誰又能靠得住呢?連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恩愛夫妻都靠不住,你半路出家地找個人就能靠得住麼?他就能保攬你的下半生?拋掉幻想吧,這個世界上,除了父母姐妹,誰也靠不住誰,我有切身的感受!」

「可是,」望著空蕩蕩的房子,胡姐深有感觸地說道:「退休以後,整天只有我一個人在家,兒子娶了媳婦就忘了娘,幾個月也不來看我一次。我無事可做就去舞廳消磨時光,一混就是一天。可是,到了晚上怎麼辦?退休之後,我最討厭的就是夜晚,一個人守在家裡,這麼大的房子,我一個人躺在床上,怎麼也睡不著!」

用文化娛樂豐富老徐娘的閒暇生活似乎是對牛彈琴,酒精灼烤著胡姐蒼老的面龐,也灼烤著她那顆永遠也不安份的心,所謂的三十不浪四十浪,五十正在浪尖上,恐怕指的便是胡姐這把年紀的女人吧!

「呵呵,」既然老徐娘別無所好,著天就想著那麼回事,我嚥下一口酒,藉著酒勁,半是認真半是戲言地說道:「胡姐,單身的生活,是很自由的嘛,沒有人能約束你,願意做什麼就做什麼。呵呵!」一邊說著,我一邊用眼角瞟著胡姐的臥室。

胡姐明白我話裡的意思,堅定地否認道:「老弟,你胡姐可是個正派人,跳舞歸跳舞,跟男人從不亂來,誰想打我的歪主意,哼,讓他滾蛋吧!我從來不往家裡領男人,哦,你例外!」

「我為什麼例外呢?我有什麼特殊的啊!」我在心裡嘟噥著:不要自我標榜了,什麼家裡不准任何男人進來,剛剛認識一天,你就往家裡拽我,而現在,還一口一聲地為自己辯白,你算了吧!

每天九時三十分,老徐娘挎著造型精美、外表閃閃發亮、裡面只裝有幾毛錢的小背兜,滿面春色,哼哼嘰嘰地走進辦公室。身為勤雜工,既不擦桌,也不抹地,居然堂而皇之地坐在長條沙發上,悠然地掀開當天的報紙,也不顧及別人願意不願意聽,咯咯吧吧地念叨起來,幾乎每句話都會讀出一、兩個白字來。

我坐在胡姐的對面,默默地觀察了數日,終於有了一個最大的發現,老徐娘讀報,對國內新聞、國際動態,絲毫也不感興趣,「嘩嘩」地翻弄著報紙,專揀花邊新聞來讀。什麼,什麼哪個明星有了風流韻事;什麼,什麼名人金屋藏嬌;什麼,什麼哪裡發生了姦殺案;什麼,什麼洗浴中心被警察端了老窩……等等,等等!

老徐娘手捧著報紙,對這些事件如此地津津樂道,念到精彩之處,錯別字連成了串,繼爾,又風風張張地大笑起來,彷彿從中獲得了空前的快感。

「哎喲,我睏了。」短暫的快感消退之後,老徐娘將翻弄得七零八落的報紙往旁邊一丟,身子一歪,不出兩分鐘,便鼾聲大作了。

「經理,」我撇著沙發上睡得又香又甜的老徐娘,甚是不滿地問主任:「她除了念報、睡覺、瘋瘋癲癲的傻笑,還能做什麼啊?身為勤雜工,我看她比總經理還要輕鬆自在啊!」

「將就事吧,」主任道:「她是開發公司田經理介紹來的,說是她提前退休後,生活困難,讓咱們公司照顧照顧,嗨,別跟她計較了,她願意怎麼樣就怎麼樣吧!現在,咱們得維護好開發公司,讓他們多出點血,至於她的工資麼,那算得了什麼啊,毛毛雨嘍!話又說回來了,把開發公司搞定了,把田經理治服、拿下,她的工資還不是羊毛出在羊身上麼?呵呵!」

田經理介紹來的?胡姐跟田經理是什麼關係?想起開發公司的田經理,我眼前便自然而然地浮現出一個無比好色的、腆著啤酒肚的壯年漢子,除了喝酒、吹牛,田經理最大喜好便是講女人!望著沙發上酣然大睡的老徐娘,我心中暗道:好哇,田經理,你真是不分老嫩,照單全收啊!

「胡姐,」待胡姐醒來,我冷不丁冒出一句:「你跟田經理是什麼關係?」

「沒有關係啊!」胡姐打著哈欠,表情坦誠地解釋道:「我們是通過跳舞認識的,僅僅是舞伴的關係,沒有任何關係。老弟,你可不要往別的地方想啊!」

「舞伴的關係?就這麼簡單?胡姐,你不是信教了麼?教徒可不能撒慌啊,否則會下地獄的!」

「小張,我若撒謊,天打雷劈!」

儘管胡姐咬牙切齒地指天發誓,我還是不肯相信老徐娘的話,空泛的教義對她似乎毫無約束力。為了驗證這件事,在一個早晨,根據胡姐自己所說,應該是在家吃早餐的時間,於是,我撥通胡姐家的電話,而接電話的,卻是田經理。

我啞著嗓子:「我要找胡姐,我是她表弟,從農村來的,想跟她借點錢!」

「呶,」話筒裡傳來田經理的嘟噥聲:「老姐,接電話,你表弟又衝你借錢來了!」

「我可沒錢。」胡姐接過電話。

我放開了嗓音,悄聲道:「胡姐,誰在你家呢?」

「張老弟,是你呀?今天跳完舞,田經理說他沒吃飯,我就領他一起回家吃點早餐,小張,我一會就上班去!」

約莫半個小時,胡姐匆匆忙忙地走進辦公室,呼吸短促,面龐泛著緋紅的濕熱,高聳的顴骨汗珠滴淌。

不待她開口,我別有用心地說道:「胡姐,今天玩得很爽吧?」

「你胡說些什麼啊!」胡姐蒼老的面頰煥發著少有的生機,手掌「咚」地擊打在我的肩上:「好好做你的工作,少胡說八道,呵呵!」

主任的觀點很有道理,為了公司的利益,為了全體職工將來的生活,必須把開發公司維護好。曾幾何時,我們這個全省有名的國營商業機構,終於風光不再負債纍纍,瀕臨破產。嗨,還瀕臨什麼啊,已經破產了。

七、八百名職工三年沒有發薪水,醫療費、社會統籌款,欠得不計其數,經過一番整理,足足訂了五大本。前年,一家開發公司相中我們公司這塊地皮,經過市政府出面協調,遷走了所有的住戶,最後問題還是出現了,扒掉辦公樓,我們公司近八百名職工如何發落?

於是,市政府再次出面協調,想趁此機會,讓開發公司大出血,把對職工多年的積欠,統統撲償上,開發公司並不買帳,經過將近一年的討價還價,爭來爭去,還差四百萬元的缺口,於是,又曠日持久地爭執起來。不打不相識,與開發公司這幾年的接觸,磕磕碰碰雖然不少,同時也結交了不少真朋友,細究起來,都是國家工作人員,都吃皇糧,只不過為不同的部門掙口袋。

不打不成交,我們的主任甚至與開發公司的經理成為了至交,白天在辦公室為職工的利益爭得臉紅脖子粗,眼瞅著爭得日上三桿,主任手掌一揮,抬起沉甸甸的大屁股:「拉倒吧,今天到此為止吧,走,我請客,喝酒去!」

「不,」開發公司的田經理「咚咚」地拍著胸脯:「不,不,不能總讓你掏腰包啊,今天該我坐莊了,走,對了,還有你!」田經理指著胡姐:「老胡哇,一起喝酒去!」

「好喲!」胡姐毫不推辭,習慣性地拎起精美的小挎包欣然前往。

我們走進一家開業不久、裝修奢華的酒店,推開包房門,一幅臨摹得完全走樣的《最後的晚餐》的壁畫豁然映入眼簾。

我手指著壁畫問老徐娘道:「胡姐,這幅畫的裡面都是些什麼人啊?講的是什麼故事啊?」

「這個,」胡姐搖搖頭:「我可不知道!」

「胡姐,你不是信教麼?」

「是呀,」胡姐順說答道:「我周周去教堂!」

「你周周去教堂,連這最著名的聖經故事也不曉得?」

「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老胡,過來,」見胡姐瞅著壁畫任何問題也回答不上來,田經理搖著手中的麥克,似乎在為胡姐解圍:「老胡,來,給你的上司阮主任露一手!」

「我唱不好!」嘴裡謙虛著,胡姐還是接過了麥克,衝著電視畫面,大大方方地,卻是尖聲厲氣地乾吼了起來。哇,這一吼不要緊,阮主任剛剛喝了一口酒差點沒噴了出來,他轉過臉去,拚命摀住面頰,而田經理則抓起空酒瓶,皺著眉頭,做出欲砸向自己腦袋的姿式。所有這些,胡姐似乎根本沒有注意到,依然面對著電視畫面,自我陶醉地乾吼著。

「你跟她是什麼關係?」阮主任吐出了酒水,眼眶裡汪著酸澀的淚珠:「她是你什麼人,親戚?」

「談不上,你把我看成什麼啊,我哪能有這樣的親戚,即使真的有,也絕不敢往這種場合領啊,讓人笑掉大牙啊!」

「那,」主任假惺惺地笑道:「是你相好的?」

「喲,」田經理的圓腦袋搖得更厲害了:「你可別折磨我了,這是什麼檔次啊,我們沒有任何瓜葛!男人好色,這是天性,可是,也得有個選擇啊,總不能挎筐就是菜啊,如此老地,還值得咱爺們去耕麼?」

豁豁,又是一個撒謊不眨眼睛的傢伙,與胡姐一樣,嘴裡口口聲聲地表白自己如何如何的潔身自好,卻總是往家裡領男人。

而這個田經理似乎比胡姐還要過份,既佔了老徐娘的便宜,還要賣點乖巧:「她太老了,我跟她,沒勁!」

「既然沒有任何關係,你為什麼把她介紹到我們公司來工作?你吃飯為什麼總是帶著她?」

「玩唄!」田經理以玩世不恭的口吻道:「我們是在舞廳認識的,最初,覺得她還是蠻有興趣的,開朗,大方,爽快,很多方面具有男人的性格!可是,一接觸上沒過幾天,狐狸尾巴便露了餡,太俗氣,太沒層次,也就是說,太沒文化了!

當時,瞅她到處亂耍,我那個氣啊,真想拍屁股走人,可是,這樣地鬧騰多次,我倒覺得別有一番情趣,泡膩了小姐,咱們就泡老姐吧。唉,現在經濟不景氣,泡小姐需要鈔票的,很費啊,泡老姐就免單了,雖然老了點,沒有層次,權當耍猴玩吧,唉,若不,你說怎麼辦啊?」

「喂,」田經理沖乾吼不止的胡姐擺擺手:「歇一歇,先歇一歇,來,」田經理給胡姐夾起一塊醬骨頭,胡姐假意推辭著,田經理似乎是漫不經心地說道:「胡姐啊胡姐,你多吃點吧,這麼大的年紀了,再不注意保養就擎不住人嘍!」

「哈哈哈,」聽罷田經理這話裡有話的言語,胡姐開懷大笑起來,手掐著醬骨頭,眼裡流淌著異樣興奮的光芒:「老田,你說些什麼啊,哈哈哈!」

「我,你說我啊,」田經理指指自己的胸脯,平淡地扔出幾句非常普通的,聽罷卻讓人總是往那種事情上聯想的話語來,直聽得胡姐笑得前仰後合。阮主任一臉輕謾地撇視著胡姐,我似乎深有所悟:這個老女人,從這些似是而非的淫詞穢語裡,彷彿能夠獲得一種莫名的快感。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可真能瘋啊!」望著嘻哈不止的胡姐,阮主任悄聲嘀咕著,田經理聽罷探過頭去,盡力壓低嗓音:「怎麼樣,是個活寶級的人物吧,哥們,人雖然老了點,卻是很有風味啊。怎麼,有想法了?」

「哦,不,不,」阮主任擺著手,雙眼卻死盯著胡姐。我一邊嚼著花生豆,一邊漫不經心地說道:「聽奶奶說,高顴骨的女人剋夫,據胡姐自己介紹,她的前夫得了腦血栓,第二個丈夫沒過滿一年就歸西了……」

「啊,」田經理驚呼起來,遞到嘴邊的酒杯戲劇般地停滯下來,他呆呆地望著我,因恐懼,厚嘴唇可怕地抽搐著:「真的麼?這,這,」田經理放下酒杯,怔怔地瞅著自己的大腿:「我說的麼,這些日子以來,每天早晨醒來後,我的腿就發麻。哎呀,會不會是要中風啊?」

「呵呵,」聽著田經理這不打自招的話語,阮主任撲哧一笑,臉上泛起更加不屑的神色:「這種女人啊,我看還是敬而遠之為好啊!」

「他媽的,好個吃人的母老虎!」田經理拍了一下酒杯,惡狠狠地瞪了胡姐一眼。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哎喲!」

毫無所知的胡姐依然瘋笑不止,也許是笑過了頭,不慎差了氣,手捂著雍腫的胸部,皺著眉頭。

田經理見狀,顧作關切地問道:「胡大姐,你怎麼了,不舒服了?」

「沒……沒什麼,」胡姐輕撫著胸部:「我有些憋得慌,我要排氣!哦——喲!」說到此,胡姐咧開嘴巴,深深地喘息一下,又長長地向外呼出一口氣。

田經理以挖苦的口吻解釋道:「胡姐,這是打嗝,不是排氣!」

「哈哈哈!」胡姐捂著臉龐又大笑起來。

田經理慢條斯理地說:「胡姐,你搞錯了,你是不是喝多了呀?怎麼打嗝、排氣都不分了。胡姐,排氣是怎麼回事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胡姐笑得正來勁,「嘩——」燈光突然熄滅,意外停電了,服務生匆忙送來蠟燭,我接過一支,又抓過一隻空酒瓶,故意湊到胡姐的面前,裝成笨手笨腳的樣子:「插啊,插啊,我怎麼插不進去啊!」

「哈哈哈!」胡姐愈加樂不可支了。我雙肩一聳:「哦,原來屋子太黑,找不到眼啊!」

「嘻嘻……」胡姐樂得笑聲都走了調,手捂著嘴巴,學著少女嬌嗔的樣子:「你說些啥啊,嘻嘻!真難為情啊!」

「來,胡姐,咱們玩一會!」田經理放下酒杯,嘴裡噴著酒氣,一把拽起胡姐,胡姐頗為乖順,拉著田經理的肥手欣然走到餐廳中央,擺出一個讓人瞠目的媚態,在田經理笨哈哈的拽扯之下,步態零亂地舞動起硬梆梆的腰身。我低下頭去,不願意再多看一眼。

流言蜚語報端挑,半老徐娘興致高。東家短來西家長,雞毛蒜皮樂滔滔。手握麥克縱聲吼,污語穢語逞淫豪。舞步永遠學不好,扭怩作態也風騷。

田經理與阮主任除了爭來吵去,便是胡吃海喝,而動遷的工作則毫無進展,職工們怨氣沖天,阮主任一拍屁股乾脆躲起來了,一切一切的瑣務全由我來搪塞了。

這不,已經退養多年的老上司——董書記罵罵咧咧地走進辦公室,將一把票據摔在我的面前:「這些藥票子,什麼時候給我報銷啊,我自己都墊了一萬多元了,再這樣下去,莫說吃藥,恐怕連飯都吃不上嘍!」

「他有什麼辦法啊!」正躺在沙發上呼呼大睡的胡姐不知何時醒來,見老上司衝我發脾氣,替我解釋起來。

老上司盯著胡姐:「你是哪來的?」

「哦,我、我麼!」胡姐毫不掩諱地介紹起自己的來歷。

老上司點了點頭,死板的面龐露出一絲神秘的微笑:「你好啊,小胡!」

「消消氣,」胡姐端起暖壺:「董書記,莫生氣,喝杯茶,消消火。哎喲,沒水了,我這就燒去!」說完,胡姐推門而出。

望著胡姐的背影,老上司再也不提及報銷的事情,更不再虎著老臉了:「小張,聽她自己介紹,是離異的吧?」

「嗯,這很正常啊!」我平靜地說道:「自從胡姐來到辦公室,我才發覺,如今的離婚率是如此之高,像她這樣的單身女人可多了去了,整天招來一大群,聚在辦公室裡,張家長,李家短,嘮起沒完,唉,辦公室都快成大戲院嘍!」

「是麼?」老上司精神為之一振:「小張,想麻煩你一件事!」

「什麼事,請領導儘管吩咐吧!」

「唉,」老上司收起了微笑,一臉苦澀地說道:「半個月前,我老伴不幸去世了,扔下我一個孤老頭子,兒女們都忙於工作,根本沒有時間管我,也不願意搭理我,我一個人住在家裡,就跟蹲監獄似的,真是應了那麼一句話:渡日如年啊!唉~~」

「哦,我明白了!」我深表同情地對老上司道:「董書記,我明白了,你先回家去,我這就向胡姐探探底。怎麼樣?」

「好,小張就是爽快,最喜歡助人為樂!」老上司握住我的手,以感激的口吻道:「這件事,大伯就拜託你嘍!」

千世修來結良姻,夫唱妻隨情意深。朝暮相伴數十載,春夏秋冬擁錦衾。兒女繞膝熬成婆,撒手人寰淚吟吟。豪言壯志誓不娶,屍骨未寒起花心。

「哦,」當我將老書記的意思轉達給胡姐後,她的眼睛頓時雪亮起來:「老弟,他每個月能開多少錢啊?」

「二千多塊吧!」

「豁,真是不少啊!老弟,他有住房麼?」

「當然有了,據我所知,大概是一百六、七十米吧!」

「他多大年紀了?不會太老吧?」

「七十一!」

「喲,」胡姐哼了一聲,淡淡地,卻是讓我無比討厭地嘀咕道:「都七十多歲了,都要老掉渣了,他還能行麼?」

「你又多少年紀了!」我反詰道:「胡姐,你的眼眶也太高了吧,你以為自己還是十八歲的黃花閨女啊!」

「他各個方面都還可以,就是年紀太大了點。這樣吧,我先看看再說吧!」

說董書記,董書記便到了,看得出來,董書記今天著意打扮了一番,西裝筆挺,甚至還噴了些許香水。我指著胡姐如此這般地簡單介紹一下,董書記很是仔細地端詳著胡姐一會,繼爾便點頭讚賞起來,胡姐得意地微笑著。

末了,董書記示意出去吃頓便飯,胡姐要拉上我,我藉故工作時間不能離崗而惋言推辭。董書記一番花言巧語,樂顛顛地將胡姐哄出門去。

「去他媽的吧!」第二天早晨,胡姐氣咻咻地走進辦公室,將精美的小挎包往桌上一拋:「什麼玩意啊,噁心人!」

「怎麼了?」我問胡姐道:「沒談好?」

「喲,」胡姐雙眉緊鎖:「這個老不正經的傢伙,說是吃點便飯,卻把我領到他家去了,哼,要跟我……跟我……作那種事。哼,這是什麼玩意,剛認識沒一天,就……就來這個,噁不噁心人啊!」

「呵呵……」我刁頑地一笑,抽出一根香煙:「這個董書記,的確是猴急了些!」

「急就急唄,也得是那樣的啊!」胡姐冒出一句話來,令我吃驚不小:「看他的外表,油頭滑腦的,就知道他骨子裡是個什麼德性,軟了吧嘰的,活像只繭蛹!……」

「胡姐,你說什麼?」我扭過臉來,嘴叼著香煙,久久地盯著胡姐;胡姐知道說走了嘴,一時啞言。

我故意岔開了話題:「董書記的房子夠大吧!」

「得了吧,再大有什麼用。小張,」胡姐坐在我的對面:「提起他的破房子就更氣人了,你猜,他是怎麼安排的?」

「不知道!」

「他媽的!」胡姐惡狠狠地罵了句:「他說,我們結婚以後,他把房子給兒子住,自己搬到我家去。去他媽的吧,想得倒美!你是啥啊?我跟你圖個啥啊?真不要臉,咋尋思說的呢!」

「董書記給你做什麼好吃的啦?」

「喲,」胡姐的氣更大了:「別提了,這個老傢伙,有多少錢我也不會跟他的,他白活,賺多少錢也是白活。你猜他給我做什麼了?大米稀粥,胡蘿蔔醬!喲呀,我一口也沒吃,看著都要吐,那是啥玩意,能吃麼?餵狗去吧!」

「小胡啊,昨天的問題,你是怎麼想的啊?」不知何時,董書記已經出現在辦公室裡。

胡姐冷冷一笑:「我暫時還不想考慮,我覺得單身很好!」

「董書記,」我藉口去廁所,將董書記喚出門去:「你是怎麼搞的啊?為什麼不大方點,領她去飯店擦一頓,把她吃高興了,灌迷糊了,不就搞定了麼?你呀,這麼大年紀了,比我爸爸歲數還大,難道,搞物件還得用我來教你呀?」

「我、我……」董書記喃喃道:「小張,我是想,這八下還沒一撇呢,就去吃飯店,萬一她不同意,那,我的錢不是白花了啊!」

「嗨呀,」董書記的話氣得我抓耳撓腮:「原來你一分錢也不想投入,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吧!」

「小張,」董書記依然不死心:「你再替我說說,你就告訴她,我們到一起後,每月的工資都給她,我一分錢也不要;房子麼,以後再討論!」

「讓他遠點扇著,」胡姐不容置疑地拒絕道:「莫說二千多塊啊,就是一萬多塊,我也不稀罕!」

嘴上信誓旦旦,說得比革命者還要堅定,而實際上,每當董書記點頭哈腰、唯唯諾諾地走進辦公室時,胡姐便堆進一臉令人捉摸不透的微笑,極盡挑逗之能事。弄得董老人家或是神魂顛倒,或是茫然無措,或是如墜五里霧中:「小張,她到底是什麼意思啊?」

「鬼才知道!」我不知如何作答:「老書記,這箇中的奧妙,看來只有自己去領會嘍!胡姐,」背地裡,我問胡姐道:「你既然不同意,為什麼還要撩撥人家,弄得人家心裡癢癢的?」

「呵呵,」胡姐一臉的得意:「沒啥意思,閒著沒事,逗他玩!」

胡姐的玩笑越開越大,玩笑越大,逗弄得越是沒有邊際,在無休止的逗弄之中。董書記似乎也煥發了青春,又把當年工作時的革命幹勁拿了出來,每天九點準時來辦公室上班,而胡姐活像是復活的老妖,滿辦公室亂轉,看得董書記口水直流:「真好啊!」

事情越搞越離譜,胡姐索性將在舞廳裡結識的離婚女人一股腦地招到辦公室來,圍桌而坐。俗話說:三個女人一台戲!那麼,六、七個女人,外加一個春心蕩漾的老男人聚在一起,場面將會如何呢?

豁豁,大家看吧,這哪裡還像什麼辦公室啊,簡直成了大戲院,女人們嘰嘰喳喳的吵嚷聲震得我雙耳嗡嗡作響,腦袋膨脹的好似一隻大氣球。更讓我氣忿難消的是,董書記像條哈巴狗似地圍在這些離婚女人的身旁左右,逐個獻慇勤,瞅著那下作相,彷彿一輩子沒有見到過女人。

唉,董書記呀,董書記,你可真給我們大男人丟臉啊!

「你們這是幹什麼啊!」聽見女人們冷言冷語地戲弄著董書記,我再也不能沉默了,我不能忍受了,為了男同胞的尊嚴,我拍案而起:「你們還有完沒完?你們、你們……」我不知應該說些什麼,手指著胡姐:「你們,都給我出去!」

「唔——」辦公室裡一片死寂,不知哪個女人悄聲嘀咕道:「快走吧,主人發火了!」

【婦譜氏曰】

稀里糊塗活了幾十年,什麼樣的奇人怪事多少也都見識過一些,見到過庸俗的女人,卻沒有見到過如此庸俗的女人;見過窩囊的男人,絕沒有見到過如此窩囊的男人。這些人混合在一起,真是俗不可耐,看著他(她)們活得興致勃勃、有滋有味,我卻悲觀厭世,甚至產生了自殺的念頭!

試寫的百婦譜之《貴婦》貼出後,得到廣大網友真誠的意見和建議,在此一並表示感謝。尤其是hao00委員的建議,可行性極強,我思忖了良久,不過,考慮到台灣老闆一貫不主張寫現實(台灣不解大陸生活,就像大陸不解台灣生活一樣)。

《貴婦》一文在風月貼出之後,那裡便有網友直言:此文章完全以大陸為背景,台灣人可能讀不懂!所以,這個建議還是行不通。一連想了好幾天,為了避開現實,我決定寫兩個版本,一個以古籍為素材,專門寫古代女人的,一個以現實為藍本,寫現代的女人,然後將兩者合而為一,古代、現代兼爾有之。人家相中哪個就要哪個!

回whs111版主:

有關假銀鋁胎之說,我對這方面一竅不通,完全是照搬古籍,根據您的指令,我又「考證」一番,回頭又翻了一遍古籍,這不是平時寫著玩的,一旦印行之後,當真要出笑話,可是,書裡寫的怎麼看都是「鋁」字——故事出自《新齊諧。卷五》我老爸就是冶金出身,我又向他請教,他的看法古人大概不認識鋁,應該是筆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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