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局
蟬鳴如晝,悶熱的寢室裏一片雜亂。水龍頭嘩嘩的放水聲,拖鞋落在地闆上的哒哒聲音,混著哭聲中的《朋友》從走廊的各處傳來。綠色的鐵架床上都空空蕩蕩的堆著一些雜物,隻剩下最後的兩個人。
隔壁床的大川正在對著一台電腦工作,風扇發出嗡嗡的聲音,和樓外的蟬鳴一唱一和。
「豪神,你明天的面試是哪的?我看你上次拿到的那個寶潔的offer不是挺好的麽?你怎麽還在找?我們的大學霸連寶潔都看不上了麽?」
「沒有沒有,我隻是想再找找看,反正拿到offer以後的考慮期還有幾天。明天我的面試是R&M集團投資部的。」
「哇,你居然不聲不響地走到這家公司的面試了。苟富貴,勿相忘呀。聽說他們那待遇特別好,上次來我們這宣講的那個人傲氣的不行,也不知道哪來的底氣。不過聽說他們在國內院校招收的應屆生的確特別少,你這真的是要發達了。」
「沒有,可能隻是運氣好。」
「不過說起這個R&M公司,我印象最深的還是那個女總裁。那個腿,那個胸,我可以撸一年。你說長得跟明星似的,還那麽有錢。梓豪你要是泡上她不是可以少奮鬥一輩子,雖然歲數比你大了點……」
「滾~」我下意識地想反駁,但是話到嘴邊又強行忍住。
「豪神別生氣嘛,我就開個玩笑。對不起對不起。」聽出了我語氣中的怒意,大川趕緊打了個圓場。
「沒有,是我對不起,最近找工作壓力有點大,情緒容易失控。真的是對不起。」
「一個寢室的兄弟,咱就別說這個了。我有個私家料爆一下,聽說那個總裁可不是什麽善男信女。R&M原來就是個東南亞曲國那邊的普通商業集團,後來這個總裁好像是大陸人,後來作爲媳婦嫁進去的。然後她老公就被家裏別的人搞死了。一般這時候像這種女人也就慢慢淨身出戶了,不過那個時候軍政府,亂的不行,這個女人也不知道借了什麽勢,反而一點一點把他夫家那邊的人都弄幹淨了。然後還帶著集團一路扶搖直上,幾年時間就成了他們那的巨無霸。聽說在現在在曲國,她就是土皇帝,連總統都得看她的臉色。我都是聽我在曲國的表格說的,絕對是真事。」
「是麽?她原來這麽厲害麽?」我的眼睛裏充滿了迷茫。
「可不是,聽說她這次來我們這,連市長都專門來接待她。不過聽說她很少離開曲國,這次過來不知道是談什麽大項目。唉,不說了不說了,大潘子叫我吃雞了。豪神你明天面試加油哦。」
坐在上鋪的大川戴上耳機,轉身投入了戰鬥。隻有我躲在床鋪的陰影裏,婆娑著一張泛黃的照片,陷入良久的沈默。
第二天,在輾轉了幾輛公車後,我終于到了面試的樓前。這棟辦公樓是R&M在華北區的總部,是一棟有著玻璃幕牆的船帆型摩天大樓,即便在高樓林立的Z市也是獨樹一幟的。擡頭看了一眼,玻璃反射著清晨明媚的陽光,就好像一片片魚鱗,而整棟大樓則像是一條一躍而起巨龍。
一陣風打斷了我的遐想,一輛加長版的林肯在幾輛黑色轎車的簇擁下穩穩地停在了大樓門口。穿著西服的司機小跑著從駕駛座繞了過來,打開了車門。一條黑絲美腿從車上邁了出來。紅色高跟鞋足有十幾公分高,銀色的鞋跟和水台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纖濃窈窕的美腿被一雙黑色的網襪包裹,消失在荷葉半身裙的裙擺中。一條寬腰帶緊緊地箍住盈盈一握的纖腰,上身的女式襯衫被豐滿的上圍撐出了一個巨大的凸起,一件女士小西服被半披在瘦削的肩上。頭上戴著寬延遮陽帽和彩色墨鏡遮住了她的表情。
我緊緊地盯著這個身影,心中充滿了苦澀。我摸了摸褲袋裏被疊成一個小塊的信,咬了咬牙,走了上去。
我被保安擋在了外圍,隻能無奈地目送她進入大樓。「有些事,或許隻是個念想,做與不做其實也沒什麽區別。」我自嘲地想到。
只是在進門的時候,她的頭似乎傾斜了一下,像是一種久別後在人群中的尋索。
「孫總,您在找什麽麽?」女總裁旁邊的秘書看到了這個小動作,馬上湊了上去。
「沒什麽,隨便看看,有個人有點眼熟。我上次讓你辦的事情怎麽樣了?」
「已經照您的吩咐,閹了送去泰國的妓寮了。」
「很好,我不希望那群人還有漏網之魚。另外你一會跟阿方索那個老東西說一聲,明天的會面取消了。讓他等著我的消息。我最近可能會有點私事要處理。」
「好的,總裁。最近我們公司……」
被攔在門外的我從側門進到了辦公樓,去前台報道領了面試的號碼,就被領到人事部的休息室裏等著叫號。
中型會議室裏已經坐了幾位應聘者,會議桌上擺著一些水和零食。幾個人要麽在複習簡曆,要麽就在拿著手機亂劃。我隨便找了座位坐下,虛望著空氣,眼前又浮現出她的身影。思緒飄逸,那個身影漸漸模糊,一段泛黃的記憶從意識的深處慢慢浮現。
二、危局
昏暗的日光穿過滿是汙漬的窗戶,灑在陳破的桌案上。狹小的廚房裏一個中年女人和一個半大的孩子正在忙碌地準備晚餐。穿著校服的男孩子蹲在地上,小心地摘掉青菜上壞掉的部分。
「伢子,不要摘了。壞的也沒什麽,炒完了媽媽吃。」中年女人關上水龍頭,回頭摸著男孩子糟亂的頭發,溫柔地說道。女子眼角已有淺淺的魚尾紋,多年的勞累使得烏黑的頭發裏早早摻入了銀絲,微微凸起的小腹和漸漸下垂的乳房被麻袋式的半身裙籠罩,隻有眉眼間才能看出這個女人年輕時的風韻。
男孩子不安地扭了扭頭,甩開了母親的撫摸,繼續專注在手中的青菜。
女人的嘴角露出淺淺的苦笑,一時間陷入了沈默。隻有蒸鍋的鋁皮蓋子在蒸汽中上下跳動,發出哒哒的聲音。
男孩終于摘完了蔬菜,一扭頭出了悶熱的廚房。廚房裏傳出鍋鏟碰撞的嘈雜聲音,不多久,女人就拿出一盤炒青菜和一碗剛剛蒸好的米飯放在了客廳的桌子上。女人敲了敲兒子屋子的門,聲音卻像進了黑洞,半晌都沒有反應。
女人歎了口氣,攏了下耳邊的頭發。「伢子,飯在這你自己吃,我去醫院看看你爸爸。回來以後還要上課,要是麗華他們先來了,你就先把媽媽桌子上的那套卷子發給他們,你們一起先做。媽媽一會就回來。」
女人貼著門縫遞進去一句話,門裏依舊是一片沈默。她隻好轉身離去,免得耽誤了晚上的補課。
門鎖咔哒扣上,小屋裏才傳出隱約的哭泣聲。
屋裏的少年捧著一本巨大的相片冊,眼淚落在賽璐珞的封面紙上,濺出小小的水花。照片是一家三口在遊樂園前的合影,裏面的男孩開心地坐在父親的肩膀上,露出天真的笑容。男孩看著照片中的自己,努力咧開嘴模仿快樂的表情,隻是童年的記憶早已被粗粝的生活所磨滅,最終隻剩下一副古怪可怖的表情。
「王大夫,您行行好,下周學生的補課費我收著,馬上就來把住院費補上。」與此同時,中年女子正站在住院醫師辦公桌的對面苦苦哀求。
「木樨,不是我不想幫你,但是說好了這周交的,你每次都拖著,院長那我也不好交代呀。這醫院也不是我家開的,我也是被逼無奈呀。」醫生的眼角沈沈地搭落下來,眉頭皺成了一個川字。
「王大夫,都是我不好,但是伢子他要交學費了。校長已經看在我的面子上減免了一半了,還拖了小半年,再不交的話我怕是連工作都保不住了。」
「唉,你說你何必呢。一個女人家家的這麽要強。算了,院長那我去說吧,下周必須交了,要不我也沒辦法了。木樨,你也別怪我多事,有些事勉強不了的。你把字簽了,帶著伢子好好過日子吧。老王這個樣子,走了未必不是解脫。」醫生合上桌上的鋼筆,站起身來小聲說道。
「我知道您是爲了我好,但是伢子他爸的命隻要還能吊一天,我就算累死也要保住。」
兩人轉身出了辦公室,朝著走廊另一邊的院長室走去。而在他們身後,護士站的值班護士正在竊竊私語。
「啧啧,要說這孫木樨也是歹命。當年嫁給他家老王的時候多風光,一個廠長助理,一個特級教師,也算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結果一撞,全沒了。現在你看她,哪有當年廠裏一枝花的影子喽。」
「這都是命,所以說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小護士的話還沒說完,就看到護士長冷冰冰地站在自己面前。
「喲,閑著了?有時間說別人的小話了?」護士長穿著平底鞋依然比小護士高出半個頭,居高臨下地看著兩個護士,冷冰冰的臉上似乎結了霜。
小護士偷偷瞄著護士長的臉色,大氣都不敢喘。護士長冷哼了一聲,轉身回去了病區。
半個小時後,孫木樨千恩萬謝地出了院長室,被在外面等候多時的護士長一把拽住,拉近了樓梯間。太陽最後的餘晖也幾乎沈入了夜幕,日光燈發出嗡嗡的聲響和慘白的光影,把兩個女人的影子在墨綠色的馬賽克地磚上拉的老長。
「元元,謝謝……」孫木樨在熟人面前終于露出了疲憊的神情,半倚在牆上,絲毫不顧及衣服蹭上了白灰。
「咱姐妹倆不說這個,我知道你一會還得去補課,我也不多耽誤你。我就想問問,你上次說的機會是什麽?我知道你缺錢,可你也別讓別人騙了。」護士長擺擺手,示意無所謂。
「這個機會真的挺好的,還是上面的人幫我爭取到的。老王他們原來的廠長不是去市裏當那個什麽招商局的局長了麽,最近市裏拉到了一個很大的制藥集團的投資。聽說還是家外國公司,叫R&M什麽的。他們招商局就想著派駐個幹部到廠裏去,對接服務。因爲工資有一半是藥廠那邊出的,人家大公司出手闊綽,我算算比我現在的工資加上補課的外快還要高出快一倍,最重要的是還可以保留事業編。你看我一個人民教師,拿著學校的錢還在外面給自己學生補課賺錢,實在是心裏不安。現在有這個機會,我真的是很想去。老王他在醫院裏,我來也比不上你們專業,我倒是不擔心。就是伢子一個人我有點放心不下,他爸爸這個樣子,我也不在身邊,他不就跟個孤兒似的。」
「你這就是瞎猶豫。這麽好的機會你不趕緊抓住,到時候一萬個人搶破頭。你看看你們娘倆這日子過得,天天蘿蔔白菜,伢子都快瘦成幹了。你在外面多賺點,伢子在這邊也能過得好點,你身上的壓力也會小很多。」
「你說得對,我也是這麽想的。可是我今晚跟伢子一說,他就跟我生氣了,到現在都不理我。」孫木樨的眼神中流露出獨屬于母親的無奈。
「孩子畢竟還小,很多事情他想不明白也很正常,以後的有的是時間慢慢跟他解釋。但是這個機會你一定要先抓住。」護士長握住了孫木樨的手,看著她的眼睛誠懇地說道。
「我再想想吧。我先趕緊回去。」孫木樨逃避著閨蜜的目光,轉身下了樓梯。只剩下護士長凝視著牆壁,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