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都市生活 正文
盛世雪景圖1-4

日期:2022-02-21 作者:佚名

前言

這是我計劃中亂倫四部曲的第二部,姐弟篇。

第一篇母子篇《重返樂園》

第三篇兄妹篇《心何在》

請自行在本站搜索。

這不會是一篇會給讀者帶來感官刺激的作品。如果是想尋求這方面刺激的朋友可以不必往下看了。本文前半篇幅基本上不會有什麼情色內容。中期開始會有很多,但我不覺得會讓讀者得到相關刺激。

同時,這也不會是一篇情節離奇詭譎或者波瀾壯闊的作品。

我只是想試圖寫一些命運和人生的故事。

普通的人。或許你們身邊就會有文中出現的那些人。

因為從這篇小說的故事梗概第一次浮現在我腦海里的時候,就是這樣的。

十年前的夏秋之際,我們國家正在舉辦一場舉世聞名的盛會。盛世這個詞鋪天蓋地,像是一段歷史的開端。在那前後不久還發生了許多大事,而我的人生也是天翻地覆,成為丈夫和父親,進入了一個新的階段。

十年過去了,那時候的許多回憶都已經模糊。但我始終記得那麼一個場景:那是一場臺風掃過我所在的南粵都市之後的次日早上,我乘車經過一座立交橋,無意間我看見橋下的一只垃圾箱口耷拉著兩條腿,人類的腿。

那個人腿以上的部分都栽進了垃圾箱,我始終不知道那個人的年齡,性別,相貌……我的車從立交橋邊倏忽而過,我只知道他或者她死了。

一個人死了並不是什麼奇怪的事。十年前的我對死亡這件事也開始多少有了些了解。在那之前我的祖輩,主要是我的奶奶和外婆,她們在短短的時間內先後離世。而在我自己的親人之外,還有些死亡曾經在我腦海里掀起滔天巨浪。比如在那年初,我知道了一個成都的三歲小女孩餓死的過程。

死亡總能讓我悲傷或者憤怒,感慨或者沈思。但是那座立交橋下的屍體卻讓我第一次開始思考一個奇怪的問題。特別是在我有了兒子以後,我總是無法抑制地在想:那個人出生的時候,他身邊的人會不會也是笑著的呢?

是的,我一直沒有去想他或者她為什麼死啊,是制度還是人性啊,是偶然還是必然啊,是命運還是社會啊……這些問題,只想著一件事:他或者她來到這世上的時候,他身邊的人是笑著的吧?像我第一次抱起我兒子的時候那樣?

有些問題永遠也得不到答案。

但是從那時候開始,我就產生了想寫一點什麼的沖動,也初步有了這篇故事的梗概。而這種沖動非常強烈並維持至今,以至於我覺得可以用「使命感」這個詞來形容。

從我第一次動筆寫《重返樂園》開始,我就是帶著一種奇怪的使命感的。這一點恐怕和絕大多數作者不一樣。

但那時的我非常淺薄,心里更是有無數的疑問。我反複思索人性,命運這些問題,也思索文明的未來和出路。為了解答這些疑問,我開始向宗教尋求幫助。

現在很多人都知道我算是半個基督徒,我確實就是在那之後不久開始閱讀聖經並且去教堂聽布道。但我始終沒有受洗,因為我對教會以及我接觸到的那些教徒非常反感,就像我反感佛教一樣。我之前說過我是學美術的,在上個世紀末,我還在大學的時候,就去過很多佛教有關的名勝寫生和學習美術史。從莫高窟到五臺山,大半個中國跑下來之後,我覺得我肯定是無法再信仰佛教了。

我也很奇怪為什麼宗教到了中國都會變味。佛教的一切都和金錢掛鉤,你的錢越多功德就越大,我不覺得這是那個菩提樹下悟道的先哲的意思。它的教義無疑是好的,基督教的教義也是好的,基督教還有一點更好的就是不以錢取人。去教堂不要錢,領聖經也不要錢,但我認識的那些教徒卻總是用恐嚇或者威脅或者道德綁架的態度宣傳教義,讓我難以接受。我看了很多遍聖經,我確信這不是主的意思。所以我覺得我只能是半個基督徒,自己看聖經,看懺悔錄和上帝之城,領會主的意思,而不會再去聽那些歪曲的解釋。

值得慶幸的是我沒有白看。差不多十年過去,我的很多疑問都得到了解釋。比如說,一開始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聖經上說人生來有原罪,卻又能得到救贖。「你們以人血建立錫安,以罪孽建造耶路撒冷」「兩種愛造就了兩座城,神愛造就的上帝之城和人愛造就的塵世之城。」這兩種截然相反甚至互相沖突的觀點是怎麼回事。我後來明白,宗教其實是人性本質的思考,和馬克思主義殊途同歸。馬克思在和恩格斯的信中說過類似的觀點:「人類來自於動物界這件事實決定了人類不可能脫離動物性」,又說「人類和動物的區別在於人類具有社會性。」

當我第一次把這兩種不同的表達聯系到一起的時候,豁然開朗卻又覺得非常奇妙。我的終極疑問已經得到解答,並且能樂觀地認識它。能形成這些思想要感謝那些先哲,感謝主解釋了我關於人性的疑問,並指引我救贖的方向。

但是,宗教只能給我堅定的信念,可能賦予了我作品當中最基礎和最底層的思想性,但對於創作這一行為本身是沒有什麼幫助的。

我之前說過,我並沒有受過什麼專業訓練,在《重返樂園》以前還從沒寫過千字以上的文章。我的創作只能靠我自己對前人作品的思考和理解來吸取營養。當然,我的閱讀量應該是比較可觀的,從金古溫梁到三毛瓊瑤,從書店里能找到的古典名著到魯迅,從巴黎聖母院到西頓動物故事集,從基督山伯爵到獵人筆記……一般來說,我都是好讀書而不求甚解,大部分作品我閱讀的次數都沒有超過三遍,我也不知道自己學到了多少東西,而在所有我讀過的書中,紅樓夢是最特殊的一部。

我很早就看過這部大部頭的名著,大概在初中。起初自然是似懂非懂,但這本書有一種奇怪的魔力,就是雖然不懂但看起來也有意思。到我初步看懂已經是大概十年前,那時候我大概讀了十七遍左右。而到我真正理解這部偉大的作品,則是近兩年我有了一些創作經驗之後的事了。

越是讀的多,越是理解,就越嘆服這部作品的偉大,以及從中可以尋找到的關於文學創作的指導意義。雖然有話說文無第一,但在我接觸到的古今中外全部文學作品當中,紅樓夢無論是藝術性還是思想性都是第一。就寫作技巧來說,因為我沒有受過專業訓練,無法做出專業的評論,但有一點就足以讓每個寫過東西的人都五體投地:在曹雪芹創作的前八十回,僅僅五十萬字篇幅當中,就刻畫出了數十個栩栩如生的人物,而且上到元春這樣的皇妃,下到劉姥姥這樣的農婦,更有林黛玉這樣成為我們中國文化的標誌性部分的形象。所有人物都有立體性而不臉譜化,複雜得至今還無法完全參透。除了人物,更有無數一樣融入我們文化的經典場景:黛玉葬花,焚稿斷癡情,劉姥姥進大觀園……

而從思想性來說,紅樓夢也達到了曠古爍今的高度。作為一部悲劇,它無論深度和廣度都是其他作品難以比擬的。我曾經說我認可一位西方文學家的觀點:悲劇是人類個體在面對無法抗拒的命運時綻放出的靈魂的光輝。而紅樓夢無疑把這一點寫到了極致。這正是一部關於面對命運的悲劇,書中數十位截然不同的人物,各自采取了數十種截然不同方式的面對自己的命運,最終結果卻殊途同歸,全部被命運的風刀霜劍碾壓得片片雕零。所以魯迅說:悲涼之霧,遍被華林。更有無數讀者說:這是一部幻滅之書、說看完之後只覺得壓抑……

但紅樓夢不僅僅是描寫了幻滅和雕零,更重要的是歌頌了那些高貴美麗的靈魂,歌頌了那些在命運碾壓下綻放出的璀璨的人性光輝。葬花辭並非哀怨悲泣,「天盡頭,何處有香丘」分明是仰首問蒼天,和屈子的《天問》一脈相承。比如香菱,命運對她尤其殘酷,幼時被拐,少時被賣來賣去,被薛蟠占有,被毆打折磨,最後被淩辱虐待致死。但紅樓夢不僅描寫了這些內容,還描寫了她孜孜不倦地學詩的過程。正是這一內容才讓悲劇偉大起來,成為了名著。

在讀懂了紅樓夢之後,我才真正認識到了自己的差距和不足。我確實在第一部作品之後說過,文學是為了批判和歌頌,我是努力這麼做的,但我直到最近,才通過紅樓夢意識到批判和歌頌應該是一體的,批判即歌頌,正如人性的兩面一般不可分割。越殘酷的命運越能襯托人性的光輝,而越美麗高貴的靈魂則越能映照出現實與命運的黑暗和殘酷。

而在我之前的作品當中,幾乎都因為沒有深刻認識這一點而有所偏廢,都是不合格的作品。比如《重返樂園》,我極力描寫人性光輝而沒有同時進行批判,導致了童話一般的不真實感。而《塵與土》當中我又過分注重描寫殘酷命運與黑暗現實,而忽略了人性光輝的部分,這一點被很多讀者指出。直到《心何在》,我才算是第一次同時注重這兩點,卻又都不夠深入。

這些都是我的局限性和不足。幸運的是我現在終於認識到了這些不足,並且有意識的希望改變自己。

在我十年前看到那具屍體之後,我就有了《盛世雪景圖》的基礎構思,時間還在《重返樂園》之前。但我一直沒有動筆寫這個故事,因為我知道自己水平不夠,無論是寫作技巧,文學理念,還是思想境界。但現在我已和寫《重返樂園》時不同,有了數百萬字的寫作經驗,理清了許多疑問,對文學創作本身也有了更深刻的認識。我覺得是時候開始嘗試這個難題,來結束一個階段,進入下一個階段。

嘗試當然有可能失敗。而這仍然是一部階段性的作品。如果我能順利地花三年時間寫完,就正好結束我文學創作的第一個十年。我希望這部作品中能刻畫出幾個成功的人物形象,和幾個令讀者印象深刻的場景。我希望能齊頭並進,同時做到批判和歌頌。

我希望我能做到,我會盡力做到。

感謝願意看這些廢話以及這篇小說的朋友們。

讓我們開始吧。

題記

睡在塵埃的啊要醒起歌唱

——舊約以賽亞書

第一幅破壺

——油畫格瑞茲(法國)

第一筆雪晴

大雪紛紛揚揚地飄落,為江城裹上銀裝。天地蒼茫,只有鉛灰色天幕上的幾處角落隱隱透出彤紅,告訴人們這半個世紀以來最大的一場雪終於接近了尾聲。

風雪中的世界一片寒冷和寂靜,但也有例外之處,比如江城邊緣處一所高中的校園。大雪也覆蓋不了那些正值花季的少年少女的活力,更何況這是今年的第一個課間休息時間。這些孩子們雖然因為糟糕的天氣只能留在教室里,但新學期開始帶來的興奮足夠彌補這點損失。幾乎每間教室內都是三五成群的高談闊論或者嬉笑怒罵的學生,只有一間有些不同。

倒不是說這里的學生們有什麼異常,不同的只是這間教室本身。這間教室內擺放的不是課桌,而是畫架,講臺和窗臺等地方也擺著各種各樣的石膏模型,比如大衛或者伏爾泰。墻上也貼滿了各種畫作,從畢加索與莫奈的油畫複制品,到筆法稚嫩的學生素描應有盡有。

這里是一間畫室。

畫室內的正是這所中學高二美術班的學生。雖然是學藝術的,但這些孩子們當中的大部分看起來還沒來得及熏陶出多少藝術氣質,像同齡人一樣嘰嘰喳喳地吵個不休,話題也是千奇百怪:

「是啊,我老家湖南那邊也凍死人了……」

「畢竟是百年一遇的雪,損失是難免的吧。還好天氣預報說馬上就結束了,好些地方都已經放晴了。」

「奇怪,為什麼這幾年就這麼多百年一遇千年一遇呢?」

「我不信!我不信!阿嬌怎麼會是那樣的人!」

「不信,等會放學你去我家看啊。我哥在電腦上下了全套照片!阿嬌的,張柏芝的都有!嘖嘖,要不是我親眼看到,我也不信。」

「真的真的?我也要去看。」

「這個鳥巢也太牛逼了。不管了,我一定得讓我爸帶我去看開幕式,反正是暑假。」

「對啊,暑假!那我要去看水立方,那個簡直是夢幻。」

「你們做夢呢,下半年我們就是高三了,這暑假你們還想玩?老老實實補課參加培訓班吧!」

「方雪晴,聽說你拿了全國一等獎?」

「沒有啊……我不知道……」

「我上次聽見我媽和胡老師他們打牌的時候說的,等下曹老師來了肯定會宣布的。」

十分鐘課間休息時間轉瞬即逝。上課鈴聲響起的時候,孩子們戀戀不舍地各自回到自己的畫架邊坐下,卻還有幾個家夥壓低聲音繼續他們的話題,直到教室的門被推開,畫室內才終於安靜下來。

一位中年男教師在冷風的裹挾下飛快地鉆進畫室,反手把風雪關到門外。他拍了拍身上的雪花,一邊搓手一邊走上講臺,用力打了個噴嚏之後,用略帶沙啞的聲音喊道:「同學們新年好啊。」

「曹老師新年好。」大半學生笑嘻嘻地回應了他的問候,看得出來師生關系非常融洽。實際上這位曹老師看起來也確實不怎麼像老師,身材矮而健壯,一頭半長不短的頭發被風雪攪得一團糟,圓圓的臉頰也紅通通的。身上的黑色羽絨服則這一團那幾點的沾染了不少五顏六色的汙漬,搓手與呵氣的動作沒有任何藝術氣質可言。再加上他那憨厚的笑容,看起來更像是一位裝修工而不是中學美術教師。

「好,好。」曹老師一邊繼續問好,一邊拉開羽絨服的拉鏈,然後從懷中變戲法般連續掏出東西來。有教材,有卷在一起的幾幅素描,有一盒水粉顏料,最後是一本大紅色的榮譽證書。他舉起榮譽證書,眼角邊那些細細的魚尾紋全部舒展開來,提高聲音喊道:「先宣布一個好消息。恭喜我們班的方雪晴同學,在剛剛結束的全國青少年書畫大賽當中獲得一等獎。方雪晴同學,請上臺來領獎。」

所有的學生齊刷刷地轉頭,看向教室側後方的一張畫架。目光焦點處是一名女學生,正遲疑著站起身來。這姑娘乍看之下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留著齊耳的學生頭,身高適中,身上嚴嚴實實地裹著一件半舊的羽絨服,卻絲毫沒有臃腫之感,身材看起來苗條得甚至有些纖細單薄。

突如其來的好消息讓她顯得無所適從,不由自主地左右看了看同學們,似乎想通過別人的反應來確定消息的真實性。但這短短的顧盼之間,卻突然顯出這姑娘的動人之處。像大部分高中女生一樣,她還沒有到精心打扮自己妝容的年紀,所以初看並不會引人註目。但此時才能看出她肌膚白皙如雪,精致的鼻梁如同冰雕雪琢,竟有一種晶瑩剔透之感。清澈的雙眸纖塵不染,細長青翠的眉梢處似蹙非蹙,帶著一抹她這年紀似乎不該有的憂郁,整個人散發著淡雅的氣質,令人見之忘俗。

「方雪晴,去領獎啊。」身後的一位同學笑著低聲提醒了一句。女學生這才反應過來,趕緊垂著頭走向講臺。

「恭喜。」曹老師眉開眼笑,將榮譽證書塞進女學生手里,接著是那盒水粉顏料:「這盒進口顏料是獎品。」他笑瞇瞇地看著女學生,滿臉都是滿足自豪,咧著嘴的樣子活脫脫就像是剛剛做完一個大工程。然後他再次提高聲音:「消息有些突然,因為本來方雪晴同學應該去北京領獎的,但是最近的雪災所以取消了後續的頒獎儀式這些活動,組委會直接通知了獲獎情況,還把證書寄過來了。當然,重要的不是頒獎典禮這種形式上的東西。這是我們區五中開設美術班以來,第一次有同學獲得國家級的大獎,可喜可賀!」說完便帶頭用力鼓起掌來。

一剎那間同學們的掌聲充盈了整間教室,讓講臺上的方雪晴越發顯得局促不安,纖細修長的手指緊緊抓住那本榮譽證書和那盒水粉,垂著頭一動也不敢動。直到掌聲平息,曹老師看著她笑道:「方雪晴同學,和同學們說兩句吧。」的時候,她才擡起頭來,臉頰上已經飄起一抹淡淡的紅暈。如雪的肌膚與這一抹嬌美的紅色互相映襯,正如古人所說的一樣,「淡極始知花更艷」。

本來局促而羞澀的方雪晴現在知道肯定是免不了要說兩句的,定了定神之後卻一下子大方起來,先是深深地鞠了個躬,然後舉起手理了理耳邊垂落的一縷秀發,才微笑著用清脆婉轉的聲音說道:「謝謝曹老師一直費心指導,也謝謝大家的幫助。嗯……其實我也不知道說什麼好……就是很開心,真的很開心。謝謝大家。」說完又再次鞠了個躬。再次站直之後,清麗的臉頰上閃耀著自豪與喜悅。

「哈哈哈,好吧,就這樣吧。」曹老師顯然了解自己的學生,並不勉強,卻也沒有叫方雪晴回自己的座位,而是打開了教學用投影儀,幕布上馬上出現了一幅水粉畫。他端詳了一眼,滿意地搓了搓手,然後道:「這就是方雪晴同學獲獎的作品《星夜》,現在我和方雪晴同學一起來給大家講講吧。首先,方雪晴同學這幅畫借鑒了梵高的《星空》,整體采用的是印象派的風格,但大家註意了,方雪晴同學並沒有全盤照搬梵高的作品,這就是抄襲和借鑒的區別。大家發現為什麼了嗎?——梵高的作品重點是星空本身,但方雪晴同學這幅作品的重點並不是星空,畫面的焦點是星空下這對情侶的身影……」

「曹老師!」一邊的方雪晴聽到這里,突然不安地打斷了曹老師的講解,表情有些焦慮卻格外認真地分辨道:「這兩個人不是情侶,是姐弟。」

「啊——啊。」曹老師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拍了拍腦門:「瞧我這記性。你都說了好幾次了,我還是記不住。是姐弟。姐弟。」說到這里,他飛快地看了如釋重負的方雪晴一眼,目光里閃過不易察覺的一抹同情,然後繼續笑道:「這也不怨我,因為每個看到這幅畫的人,第一眼都把他們看成情侶了。好幾個老師還問我怎麼一個高中的小姑娘能畫出這樣動人的情意。哈哈哈。這只能怪你畫的太好了。」看到方雪晴又一次臉頰微紅起來,才趕緊結束了這個話題:「好了,我們繼續。方雪晴能不能說說選擇這個主題的思路呢?」

方雪晴遲疑片刻,才微蹙雙眉,輕聲回答道:「我就是想,如果有一天我能和我弟弟一起,這樣看著星空,那該多好……就把我想象的樣子畫出來了。」說到這里時,這姑娘斂目低眉,而聲音已經明顯有了些難過的意味。

看起來這位曹老師完全明白她為什麼難過,笑道:「很好。藝術作品畢竟是要抒發情感的,能做到這一點就是成功。而你確實畫出了非常美,非常有意境的一幕。好,大家繼續看這幅畫的構圖,雖然主體是最穩定的三角構圖,但方雪晴同學作為重點描繪的這兩團星光,它們對整體構圖造成了縱向和橫向的拉扯,完全消除了三角構圖容易出現的死板跡象,卻又沒有喧賓奪主……」

不知不覺間,新學期的第一個上午終於結束了。除了方雪晴的那幅水粉,曹老師整個上午都在講解其他同學的習作。當放學鈴聲響起的時候,他才口幹舌燥地笑道:「好了,最後宣布一件事,馬上又要開展一個全國性的青少年美術大賽了,這次的主題是歌頌祖國,歌頌盛世,關鍵詞是希望與夢想……希望大家踴躍參加。——方雪晴,你肯定是要參賽的吧?」

方雪晴再次站起來,一如既往的羞澀中卻又帶著自信,回答道:「嗯,這次我也試試。又要曹老師費心了。」

「好,哈哈哈,我費什麼心。就等著你再拿個一等獎回來。好,你坐吧。張兼毅,你上次可惜了,我原本想著你最少能拿個三等獎的。這次再試試,我覺得你有這個水平。劉笙繪,你最近進步很大,我覺得你應該參加。你們兩個不許打退堂鼓!我們班也不能老是指望著方雪晴一個人獲獎是不是?其他人也要踴躍參加,說不定就拿獎了呢?而且拿不拿獎本來就是次要,重要的是找不足。好了,半個月之內來找我報名,越早越好啊。有什麼問題來問我就行。——下課!」

畫室內哄的一聲,再次進入了吵鬧時間。幾個學生圍住了曹老師詢問新比賽的事宜,而其他學生或呼朋喚友,或形單影只,短時間內就陸續離開了畫室。

方雪晴剛才的兩次課間休息時間都在被同學圍著道喜,吵得有些難受,所以現在便等了一會,婉拒了幾個一起吃午飯的邀請,一個人最後獨自離開了畫室。

一個上午過去,雪終於已經停了。空中的烏雲正在散去,小半片天空已經灑下了明媚的陽光。半個月以來的第一片晴空讓整個世界都通透了起來,一眼望去的銀裝素裹讓人心曠神怡。學校附近的山與樹林,和遠處市區的高樓大廈盡收眼底,而兩者之間的滔滔江水更是讓人心生悠悠感慨。在這一瞬間,方雪晴便已經有了決定,知道了自己應該描繪一幅什麼樣的畫卷。

這讓方雪晴的心情一下子輕松而歡欣起來,腳步也變得輕盈跳脫,蹦蹦跳跳地沿著走廊走向樓梯間。眼見四下無人,便悄悄打開那本榮譽證書。她剛才一直沒好意思細看,現在仔細看了一遍,忍不住就抿著淡紅的雙唇偷偷笑了起來。

畢竟她還只是一個未滿十七歲的小姑娘。

就在她準備再看第二遍的時候,身後突然傳來一聲男孩的呼喚:「小雪!」聽到這個聲音的方雪晴馬上收斂起笑容,啪的一聲合上榮譽證書,低下頭加快了腳步向前走去,想要走下樓梯。但身後那男孩速度更快,帶著一陣冷風三步兩步抄在她前頭擋住樓梯口,有些尷尬地陪笑道:「小雪,你十一天不理我了,過年也不和我玩,現在都開學了,你就別生氣了好不好。」

方雪晴仍然不肯理他,垂著頭便想從男孩身邊鉆過去。但男孩不依不饒地張開雙臂擋在她面前,結結巴巴地辯解道:「小雪,我再不打架了,真的,你別生氣了好不好。你生氣打我罵我都行,千萬別不理我啊,和我說句話吧。」

這男孩的個子足足比方雪晴高了大半個頭,雖然年紀也不過十七八歲,但已經奔著一米八五去了,體型也比大部分同齡人壯實了一圈。在他面前方雪晴就像個布娃娃一般嬌小,顯然是硬闖不過去的。

所以方雪晴只得停下腳步,擡起頭來慍怒地盯著男孩,生氣地說道:「從幼兒園到小學,從初中到高中,你都說過多少次不打架了!」

這男孩雖然說不上特別帥氣,但臉闊額方,鼻挺眉直,頗有當今男孩少有的陽剛之氣。只是此刻他銳氣全無,尷尬地抓著頭上的短發,看著方雪晴愁眉苦臉地說道:「小雪,這次不一樣啊。」

方雪晴看著他抓頭發那只手手腕上的繃帶,嘆了口氣,語氣多少有些軟和下來:「你每次都有理由,我都聽膩了。上次一個借口,這次又一個借口。」

「上次,上次是那幾個混賬東西對你動手動腳的……我和他們打一架以後不是再沒人敢騷擾你了嘛。」男孩小心翼翼地看著方雪晴,小聲辯解道。

「就是上次我沒和你生氣,你才越來越胡來的!以前和同學打架,每年都要吃處分就算了,你這次還敢在公交車上抓小偷了!你看你的手,幸好是割了手,要是別的地方,你讓伯伯伯母怎麼辦呢?」方雪晴越說越生氣,本就欺霜賽雪的臉頰更是蒙上一層薄怒:「我趁早當不認識你,免得以後萬一你……免得以後有什麼事更生氣。」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真的不打架了。」男孩雖然高大,卻只能點頭哈腰,看起來倒有些可憐,拼命道:「以後就算看到小偷我也會註意方法了,不會沖動了——對,我報警!……小雪,你別生氣,我再打架,就給別人打死——」

「石小凱!」方雪晴氣得直跺腳,秀眉緊蹙:「這還是大正月的,胡說什麼呢?」

「啊?哦……我一著急就沒想那麼多。」男孩訕笑著住了口,卻又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方雪晴又嘆了口氣,撅著嘴數落起來:「小凱哥,你說你,從小到大為了打架吃了多少虧?不吃虧的時候吧,又要伯伯伯母給人道歉,賠錢。受那麼多處分,你要是再記過,上大學就難了。你成績又不好,還有一年半你就收收心,認真趕一趕吧,不然以後可怎麼辦呢?」

男孩也不辯解,而是開心地一疊聲答應著是是是,他的努力沒有白費,終於把方雪晴逗笑了起來。接著又咬著牙,硬是板起臉恨恨地說道:「真是氣人!」

「以後不會了,不會了,我改。我真的改。」男孩見方雪晴終於笑了,一下子笑得合不攏嘴,便趁勢道:「別人都走光了,我們趕快去吃飯吧。」

方雪晴哼了一聲,不置可否地便往前走去。男孩這次先背貼著樓梯欄桿讓開路,然後跟在她身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說個不停:「你冷不冷?你手套呢?哦,不戴就不戴,把圍巾圍好……你看這天已經晴了,吃了飯我們去堆雪人吧?好好好,不去不去……對了,你上次那幅畫拿了全國一等獎啊,給我看看證書……走啦走啦,別去食堂,一等獎誒!不慶祝一下怎麼行,我們去外面吃!……有的,早上我都看見有幾家開門了,牛肉面的,老黃的攤子也開了,還有那個漢堡奶茶店……」

說話間兩人已經離開了教學樓,一前一後地走向校門。方雪晴早已經沒有了任何不快的神色,像所有她這年紀的少女一樣活潑俏皮起來,說話的語氣更是歡快:「……是的啊。新比賽。」一邊說,一邊還故意不走已經被同學們踩出來的好路,而是調皮地踩著路邊的積雪,踩得咯吱咯吱直響。

而石小凱緊跟在她身後,笑容滿面地註視著面前這可愛的姑娘,仿佛除了她之外天地間再沒有其他任何東西:「小雪真厲害。這次畫什麼?」

「還是水粉啊。我水彩畫得不太好。曹老師說水彩寫意比較重要。我還畫不出什麼太好的意境。」

「不是,我是問你畫什麼內容呢。」

「哦,這次有限定題材啦。現在報紙電視不是到處在說什麼五千年未有之盛世嘛,這次的主題就是盛世啦。希望和夢想這些。」方雪晴突然停下腳步,從地上抓起一團雪,然後一邊搓成雪球一邊繼續走向校門。

石小凱差點撞在她身上,趕緊也停步,稍微拉開些距離,然後又不知不覺地跟緊了:

「盛世啊……畫的時候給我看。」

「嗯。好。」

「對了,這次的畫叫什麼名字?上次是《星夜》,那這次叫《雪夜》?」

「那怎麼行,老是畫夜景也不好。」

「我知道了,那你這次要畫日出!」

「哇,小凱哥什麼時候變聰明了?」方雪晴一下子轉過身來,清澈的眼睛睜得大大的打量著石小凱,腮邊綻放出一個俏皮的笑容:

「那你猜這次叫什麼名字?」

石小凱嘿嘿笑著,卻不敢和方雪晴對視,而是看向遠方:

「哈哈哈,跟小雪在一起就會變聰明。我猜一下……叫《朝雪初晴》?」

「不是啦。我才不會把自己的名字放在畫里。嘻嘻。再猜。」

石小凱飛快地看了她一眼,然後故作高深:

「嗯……你肯定又要畫你弟弟……我知道了,肯定叫《旭日東升》!」

「小旭的名字更不會放啦!小凱哥你又胡說!」方雪晴佯裝生氣地一舉手,向石小凱跨出一步,卻因為積雪而腳下一滑。但石小凱全部心思都在關註著她,當然不會讓她摔倒,已經一個跨步,伸出手扶住她的腰。等方雪晴站穩之後,兩人的臉一下子都微紅起來,然後趕緊各退一步。方雪晴害臊地便轉身走向校門,石小凱還是跟在她身後,兩人卻半晌沒有出聲。直到兩人走到校門口,他才再次笑道:「我真的想不出來。告訴我吧小雪。」

方雪晴再次轉過身來,表情也已經恢複了正常,略帶得意地笑著回答道:「我只說一遍哦。你聽好了。」

石小凱趕緊上前一步,註視著她。方雪晴這才一字一句地輕聲回答道:

「《盛世雪景圖》。」

  • 發表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