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還記得,那是高中一年級結束後的那個暑假。
那一天,還差一個月才年滿16歲的程子俊,正窩在被窩里大戰《只狼》的時候,突然受到爸媽的傳喚。他有些戀戀不舍的放下手中的PS4手柄,推開門來到客廳里,發現爸爸和媽媽已經正襟危坐的在沙發上等著他了。
他們兩個一頭一尾的坐在長沙發的兩端,媽媽抱著胳膊,冷著一張臉,一言不發;爸爸則端著他的大號保溫杯,一會兒看看手表,一會兒扶扶眼鏡,一會兒又裝模做樣的吹了吹保溫杯里的熱氣,砸吧上兩口熱茶,也是不說話。
程子俊見狀,心里已經大概有數了——這二位,準是又吵架了!
這種狀況,程子俊已經屢見不鮮了,每次他們兩個吵完架之後都會冷戰,誰也不搭理誰,每次都是他這個做兒子的充當中間人,替他們兩個傳話,盡管他們之間的直線距離還不足兩尺。
對於眼下這種情況,程子俊早已是輕車熟路,他大大咧咧的來到兩人旁邊的沙發上坐下,問道:
「說吧,這次又是替誰跟誰講和啊?」
爸爸幹咳了幾聲,拿起手中的保溫杯,對著杯口吹了吹,然後生怕燙到似的小心翼翼的砸吧了一小口里面的枸杞茶水,這才有些戀戀不舍的將手里的保溫杯放下,然後習慣性的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
這一系列繁瑣冗長的準備工作做完之後,他這才微微向前探了探身子,反複搓著手指,像是在斟酌著詞句,半天才說:
「小俊吶,這個,呃……」
爸爸正準備長篇大論,一旁的媽媽終於不耐煩了,打斷他道:
「兒子,我和你爸決定離婚了,但是你放心,爸和媽都會一直愛你的。」
爸爸對自己的話被打斷這件事,顯得很不高興,他本來就陰雲密布的一張臉又深沈了些許,整張臉就像是一塊黑黢黢、硬梆梆的木炭,他沖著媽媽埋怨道:
「你這個人,不是說好的由我來說的嘛!你怎麽又來搶我的話!」
媽媽有些無力的攤攤手,說:
「等你說啊,我看等到明天早上也說不到正題……」
爸爸還想爭辯,說:
「小俊他還小,我們對他講話得講究方式方法,你一下子就把事情說得這麽直白,你有沒有想過,萬一他接受不了怎麽辦?你有考慮過他的感受嗎?」
媽媽感覺爸爸又要開始滔滔不絕,不由得頭皮一陣發麻,她說:
「行行行,您是大學教授,我沒有您懂教育,行了吧!」
爸爸繼續說:
「不是我想跟你吵,我是跟你講這個道理,像小俊這個年紀的男孩子,他的三觀還沒有完全形成,心理防禦機制還不健全,很容易受到傷害,一不小心就會留下心理創傷的呀,我們得循序漸進,講究方式方法……」
「爸。」
坐在一旁的程子俊終於忍不住了,打斷道:
「爸,媽,我支持你們,俗話說強扭的瓜不甜,既然你們的感情淡了,也沒必要勉強在一起,這些我都懂。」
爸媽齊齊的看向程子俊,有些驚訝。
「小俊……」
程子俊擺擺手,說:
「你們不用說了,這些年只要你們倆在一起就吵架,在一起就吵架,我勸架累都累死了,趕緊離了拉倒,省得老讓我操心。」
爸媽啞口無言,想不到才上高中的兒子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對了,你們離了之後,我跟誰?」
程子俊冷不丁又拋出一個炸彈問題,搞得他爸媽焦頭爛額,不知所措。
還是爸爸先開了口:
「呃,這個,是這樣的,我跟你媽媽商量了一下,因為爸爸在大學教書,在教育方面,嗯,這個,有些優勢,至於你媽媽,那個,呃,你也知道,她是舞蹈演員,經常要演出啊,排練啊,什麽的,還經常出國,所以你留在爸爸這邊,對你的教育要好一些。」
媽媽這次出奇的沒有打斷爸爸一連串的「這個那個」,而是等到他說完,才補充道:
「兒子,你以後就跟爸爸繼續住在這里,媽媽會經常來看你的,我跟你爸爸說好了,他不反對。」
爸爸連忙補充:
「對對,我不反對,你要是想你媽媽了她可以隨時過來看你,或者,你過去找她小住幾天也是可以的。」
程子俊又問:
「那以後媽你住哪?」
媽媽笑著說:
「媽媽先回你姥姥家住幾天,然後就在舞團附近找找房子,你放心吧,媽媽不會走遠的。」
程子俊翹著二郎腿,歪著腦袋,自己琢磨了半天,最後一拍大腿,說:
「行,我同意了,這事就這麽定了吧。」
說罷,拍拍屁股起身,回自己房間繼續大戰《只狼》去了。
(2)
起初,程子俊的爸媽還擔心兒子的滿不在乎是裝出來的,為此還特地觀察了他好幾天,結果發現他真的跟個沒事人似的,搞得夫妻倆這心里面多少有點不是滋味。
接下來,就是辦離婚手續了。
他們倆也算是和平分手,沒有什麽利益沖突,也沒有外遇小三什麽的,簡單來說,就是性格不和。
年近半百的爸爸程廷軒是個四平八穩的性子,有點老派,有點古板,還有點啰嗦,在大學里當教授,平日里的愛好就是讀讀書,看看報,偶爾去公園里溜溜彎,打上兩套太極拳什麽的,基本上已經提前步入了退休生活。
媽媽楊可如和程子俊是同一天生日,到下個月才滿40歲,她是遠近聞名的舞蹈家,經常代表他們舞團在全國巡演,甚至去國外演出。因為是搞藝術的,又去過很多地方,養成了她灑脫奔放的性格,愛冒險,愛浪漫,愛自由和瀟灑,愛說走就走的旅行。
楊可如當初結識程廷軒,是被他身上濃濃的文人氣質所吸引,可結了婚之後卻發現,自己和老公幾乎沒有共同語言,這麽多年下來,兩個人從來都沒有一起旅過遊,沒有一起看過演出,沒有一次浪漫的約會,這讓楊可如心里很不滿。而另一方面,楊可如離程廷軒心目中賢妻良母、相夫教子的形象也相去甚遠,於是兩個人的矛盾越積越深,終於在兒子考上高中之後徹底的爆發出來,這才走到了離婚這一步。
說起來也挺奇怪的,當初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幾乎天天吵,可真到了離婚這一步,反倒是心平氣和了。
兩家人和和氣氣的把後面的事情安排好,楊可如甚至還說,要趁著兒子暑假還沒結束,帶著他好好出國玩一趟,給他們母子倆過一個難忘的生日。
程廷軒本來還想嘮叨幾句的,但最後還是忍住了。他囑咐兒子到了外面好好玩,註意安全,要多聽媽媽的話。
楊可如也做出了妥協,她沒有選擇非洲、拉美、南極這些危險系數相對較高的、可能會招致程廷軒不滿的地方,而是選擇了非常大眾和中庸的普吉島,作為這次旅行的目的地。要是依著她平日里的性子,這些她去過八百遍的地方,她是斷然不可能再去的。
終於,7月初,母子倆出發了。
程子俊還是第一次出國,興奮不已,一路上看什麽都新鮮。媽媽楊可如也被兒子的興奮勁兒感染到,他們倆放肆的嗨玩瘋玩,她感覺自己已經好多年都沒有玩得這麽開心了,仿佛又回到年輕時第一次跟著舞團出國演出的那種新鮮感。
在乘船回普吉島的路上,母子倆靠在船艙的窗邊有說有笑。媽媽楊可如穿著清涼的沙灘裙,將她習舞多年的優美曲線勾勒得淋漓盡致,程子俊總是不自覺的瞟向媽媽胸前的那對飽滿,隨即又不好意思的將視線移開。
楊可如是舞者出身,展示身體的美好本來就是她工作的一部分,因此即便她註意到了兒子閃爍的目光,也全然沒有放在心上,反而是落落大方,毫不避諱的繼續著和兒子的交談。
漸漸的,程子俊已經有點接不上媽媽的話了,因為他的註意力有一大半都被媽媽的大胸脯吸引了去。良久,程子俊好似自言自語似的低聲說了句:
「媽,你可真好看。」
楊可如咯咯的笑了起來,說:
「喲,兒子也學會誇起媽媽來啦?快說說,覺得媽媽哪里好看?」
兒子快速的瞥了一眼媽媽的大胸脯,咽了一口口水,說:
「哪都好看,都好看……」
楊可如戳了一下兒子的腦門,說:
「想看你就大大方方的看,賊眉鼠眼的,幹什麽呢!你連看媽媽的的膽子都沒有,將來怎麽追其他女孩子啊?你不想找女朋友,媽媽還想抱大孫子呢!」
說著,楊可如將胸前的紗巾一撩,挺起她傲人的胸脯,跟兒子說:
「來,好好看個夠!」
程子俊腦袋一縮,羞紅著臉說:
「哎喲我的媽,你就別逗我了,我不是那個意思……」
楊可如咯咯的笑著,說:
「瞧你那膽兒!」
屬於母子倆的玩笑過後,回程已經過半。
這時,甲板上突然有人驚呼:
「快看!那個浪怎麽那麽大!」
「天吶!」
程子俊剛想回頭,只覺得有成噸的海水劈頭蓋臉的砸向自己,他幾乎瞬間就要失去意識,好在媽媽的尖叫聲將他拉回了現實。
糟了,遇到風暴了!
這是程子俊腦袋里的第一個念頭。
下一個念頭,就是去找放在座位下面的救生衣。
站在甲板上的遊客已經被足有四五層樓那麽高的巨浪直接卷進了海里,船艙里也已經亂成了一鍋粥,每個人都驚叫著,呼喊著,漫無方向的四散奔逃。
程子俊和媽媽就坐在挨著窗邊的位置上,因此首當其沖,被灌進船艙的海水直接拍在了臉上。
他慌亂的摸索著腳下的救生衣,後悔著當初為什麽沒有一上船就穿好,好不容易給他摸到一件,他一把抓住媽媽,將救生衣套在她的身上。剛系好,第二波巨浪就灌了進來,程子俊和媽媽就像滾筒洗衣機里的兩只孤零零的襪子,無助的被洪流帶走,竟直接從船艙另一側的窗子沖到了外面的海水里。
大腦已經完全停止了思考,四周圍全是鹹濕的海水,不知道哪里是天,哪里是地,哪里是船,身體完全被水流和風暴牽引著,飄向未知的海域。
昏迷前,程子俊只記得一件事,那就是自己的手一定要和媽媽的手緊緊攥在一起,一刻也不能分開。
(3)
火辣辣的太陽直直曬在身上,程子俊感覺自己體內的水分正在快速流失,就快要被烤成一個人幹了。
他艱難的睜開雙眼,迎接他的是刺眼的陽光,他適應了好一陣,才勉強能夠看清周圍的事物。自己孤零零的躺在一小塊沙灘上,腳下不遠處就是碧藍蕩漾的海水,空氣是靜止的,仿佛先前經歷的可怕風暴不曾發生過一樣。
他試著動了一下,全身上下沒有一處不疼,他咬著牙,艱難的踱到水邊,將整個人一頭紮進海水里,溫涼的海水總算給自己那已經被曬得滾燙的皮膚帶來了些許清涼,他用力抹著臉上的水,努力打起精神,開始仔細審視起周遭的環境。
這是一座小島,小島的面積一眼就能望到頭。
很顯然,這里沒有任何人類居住的跡象。
「媽媽……」
程子俊這才發現,本來緊緊攥著的媽媽的手,終究還是被風暴給沖散了。
他發了瘋似的跑上岸,沿著小島的海岸線撒腿狂奔,卻始終沒能發現媽媽的身影。在身後的沙灘上,留下他一連串孤零零的腳印。
他繞著小島跑了一圈,還是沒有發現媽媽的蹤跡,他靠在一棵椰子樹下大口喘著粗氣,經過長時間的暴曬,他已經嚴重脫水,又沿著小島跑了一圈,消耗了他大量的體力,此時的他已經快要撐不住了。
他擡起頭,陽光透過頭頂斑駁的樹葉灑下來。那里掛著許多大大小小、形狀各異的不知名的果實,看上去飽滿多汁。
「要是能吃上一顆就好了……」
他幻想著,舔著幹裂的嘴唇,頹然的坐在地上。兩只眼睛的瞳孔開始逐漸的失去了聚焦,空洞洞的看向遠方。
突然,一抹橘紅的亮色突兀的出現在不遠處的湛藍的海水里。
是救生衣!
程子俊騰的站起來,打了雞血似的沖進海水里,以百米沖刺的速度朝著那抹橘色遊了過去。
近了,近了……
長頭發……是個女人……
真的是媽媽!
發現了這一點的程子俊再度加速,頃刻間便來到楊可如的跟前。
楊可如穿著救生衣,懷里抱著一個碩大無比的硬殼行李箱,這個行李箱看上去有些空,似乎沒什麽分量,所以能夠漂浮在海面上,看來是不通水性的楊可如情急之下抓住了這根救命稻草,讓自己能夠始終漂浮在海面上。
程子俊一把攬過已經昏迷的媽媽,搭上那個巨大的行李箱,艱難的朝著岸邊遊過去,脫水和暴曬讓他眼前一陣陣發黑,幾次都差點脫了力。
終於,程子俊拖著媽媽艱難的回到岸邊。
他將媽媽的上半身扶起來,用力拍打媽媽的後背,楊可如的嘴里湧出一大口海水,但人還是沒有醒過來。
「這救生衣太礙事……」
程子俊一把扯下媽媽身上的救生衣,眼睛卻看的直了。
媽媽的身上,本來就只穿了一條纖薄的沙灘裙,在海水和風暴的蹂躪下,早已經搖搖欲墜,只是堪堪還掛在她的身上,隨時都有可能滑落下來。胸前的文胸早就被海水給掀了開來,粉紅色的蓓蕾在薄薄的一層薄紗下面挺挺玉立,散發著別樣的誘惑。
「呃……」
猶(欣)豫(賞)了幾秒鐘,程子俊終於想起了正事,他來不及去管媽媽的內衣是否穿戴整齊,摟住媽媽的腰,繼續拍打著她的後背,終於,在一陣劇烈的咳嗽過後,從媽媽的嘴里又湧出幾大口海水來,媽媽的眉毛微微動了動,終於是醒過來了。
「媽媽!媽媽!」
「媽媽你快醒醒!」
楊可如發出一聲微弱的呻吟,從沙啞的嗓子里艱難的擠出一個聲音:
「唔……好渴……」
楊可如的精神狀態很差,幾乎在說完這一句話的同時,就再度暈了過去。
「水……水……淡水…………」
程子俊像個沒頭的蒼蠅,在原地打著轉,不知道該去哪里找淡水。這座小島一眼就能望到頭,島上既沒有人,也沒有動物,除了光禿禿的礁石和幾顆不知道結了什麽果實的椰子樹外,別無他物,他要到哪里去找淡水?
對了,椰子樹!
程子俊望著椰子樹上飽滿多汁的果實,只要能弄下來一顆,只要一顆,水的問題就能解決了!
他翻開那個行李箱,翻找著有沒有可用的工具。
箱子很空,里面都是些沒拆標簽的奢侈品和免稅商店的購物袋,能看得出來價值不菲,但在眼下的環境里毛用都沒有。他翻了半天,終於在夾層里找到一把很小的瑞士軍刀。
「湊合用吧……」
程子俊就近跳上一棵椰子樹,將人吊在半空用力的搖晃,樹上的果實又大又飽滿,經他這麽用力的搖晃,還真給他搖下來兩顆。
他拿出刀當鑿子,用拳頭當錘子,重重的砸了下去。
果實的殼上滿是奇異的花紋,卻比想象中的還要薄,程子俊這一鑿下去,竟直接給鑿漏了,汩汩的汁水眼見就要湧出來,他心里卻犯了嘀咕:
「能不能喝啊?該不會有毒吧?」
他仰起頭嘗了一口,忍不住吐了出來。
「媽的,這也太難喝了!」
他猶豫著,這是目前在小島上能找到的僅有的水源了,就算真的有毒,他也沒有辦法,毒死總比渴死強吧?
他捏著鼻子又喝了一口,不知道是不是提前有了心理準備,感覺沒有第一口那麽難喝了。
「唉,聊勝於無吧!」
他扶起媽媽,將果實送到她的嘴邊,一點一點的,將果實的汁液灌進媽媽的嘴里。
昏迷中的媽媽被嗆了一口,但緊接著,喉嚨開始不自覺的吞咽起來,不多時就將整顆果實里的汁水喝得幹幹凈凈。
程子俊徒手又撬開一顆,繼續餵進媽媽的嘴里。
第二顆果實又餵了大半,媽媽輕哼了一聲,將頭微微偏向一邊,看來是喝不下了。程子俊見媽媽的臉上逐漸紅潤起來,終於放了心。他在樹蔭下為媽媽清理出來一塊地方,讓她平躺下來,自己則靠在她的身邊,取過喝剩一半的果實,將剩下的果汁一飲而盡,然後倚在樹幹上,很快也沈沈的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