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叫高健,生活在東部一座沿海城市。
從消防中隊裏退下來之後,每天我都會起得很早。起初是妻子陪著我,但她本身在省信用社聯合社上班,是支付結算部的一個主任,經常深夜才回家的她,已無力再早起照顧我。我媽於是走關係在單位申請了內退,住進了我們家。
這天才5點多,我便從滾滾濃煙的噩夢中醒來。這些日子下來,我漸漸也開始習慣了,爲免吵醒妻子。我盡量不發出聲音,輕輕地下床,來到客廳。媽媽就坐在沙發上,溫柔地對我說:「廚房給你燒了開水。」
我說:「媽,你不用這樣,我沒事,您快去睡。」
媽搖頭:「你忘了,你當年高考的時候,媽也是每天5點起床就爲了給你做碗熱乎的早餐。」
我不由苦笑,因爲我知道媽故作輕松的樣子只是爲了掩飾。
我突然聽到廚房有異響,我一步步走了過去,窗外的天蒙蒙亮,晨曦的微光照進廚房在地板上投射出一條模糊的人影。我心髒猛地跳動起來,走進廚房一看,穿著訓練衣的表弟捧著一口碗,正在大口的扒飯,對我咧開了嘴笑,露出了一口大白牙:「表哥,我還有三個月就要退伍了,終於要退伍了!」
「砰」地一聲,地板上串起熊熊大火,突然將他整個人籠罩。「表哥,救我!」
表弟淒厲地在我耳朵裏像是炸開了一樣,我「啊」地一聲就朝他伸出來的手撲了過去,然後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表弟,火都不見了。
我又一次嚎啕大哭,淚流滿面。
媽聽到聲響趕緊跑了過來,把我抱在懷裏,跟著我流淚,口裏不停地安慰:「兒子,都過去了,都過去了……」
我從來沒有想到過,年過三十的我,還會有把媽媽的懷抱當成安全港灣的一天。
我知道我患了創傷後應激綜合征和中度抑郁,媽是不會放我一個人出門的,我說:「媽,陪我再去那裏呆一會行嗎?」
媽媽猶豫了一會後點了點頭。
廣元商廈,我魂斷的地方。
時間還沒到6點,這個地方沒什麼行人,我和媽媽就在商廈下找了一塊落腳的地方坐下。今天還有一位老人也坐在了這裏,半年前他的孫子也沒有從這個大廈裏走出來。
我來到他的身前對他說「對不起」,對不起我當時沒有把他的孫子救出來。
我每次見面都會對他說這句話,這一次他沒有說「你沒有對不起我」之類的話,他只是歎氣,我猜他爲我現在的糟糕模樣而唏噓。
雖然已經過去六個多月,大廈燒焦的外體仍然在告訴著每一個過客,這裏曾經發生過多麼可怕的火災。
那時我還是豐城區消防二中隊的隊長,手底下有20個兄弟,其中就有我小姨的獨生子,我的表弟侯君飛。
2016年5月23日,商廈大火那天,保安人員發現被貨物占用的消防通道起火時,因忙於滅火和輕視火情,而沒有第一時間報警。火勢迅速蔓延,無法控制時又紛紛逃離,還是一位送貨的司機到達商廈後看到大火才用手機報的警。
我們消防二中隊離火場最近,第一個到達現場。我立即組織兄弟配合保安深入火場,一共疏散近100余人。但大火並沒有停止蔓延,商廈的10樓、12樓、13樓已經出現明火,大隊值班的首長到達後,部署二中隊在15樓設置防線堵截大火向高層的酒店蔓延。那一天對於二中隊的任務只有一個,那就是守住15樓的陣地。
如果只是這樣,那麼我的兄弟們現在都會好好的。但我的「沖動」讓他們付出了生命。
起火後的一個半小時,1到14樓形成了立體燃燒,煙霧將整個商廈籠罩,大火異常猛烈,並連續發生爆炸,巨大的爆炸聲讓我多次以爲整棟樓會倒塌。特勤一隊和特勤二隊組成的多個救援小組被擋在了12樓,無法再上一層。於是我自告奮勇,向首長申請組建救援小組,去營救被困在13樓的人民群衆。
侯君飛是第一個站出來的。也許是火燒昏了我的頭,我同意了。包括他在內的一共六個兄弟,在只有一管水槍的掩護下就沖向了13樓的熊熊烈火。而我,被首長已留下指揮陣地的理由留在了15樓。
我至今都不知道那天13樓到底發生了什麼,我不敢看事後的報告,親戚不敢對我說。我只知道那六個兄弟都沒有回來。我只看到了他們燒焦的屍體。在那一刻,我整個人就崩潰了。躺在那裏的人應該是我。
後來,六個人被評爲了烈士,我也被歌頌爲救火英雄。
大會我沒有去,事後沒幾天我就因爲精神恍惚見了心理醫生,被診斷爲創傷後應激綜合癥。很快家裏人就幫我辦了手續休了病假,不過一個月,我再次見了心理醫生,又被診斷出中度抑郁癥和未分化型精神分裂。
從此我再也沒有睡過好覺。
見不得火,走到哪裏都有遮天蔽日的濃煙讓我喘不出氣。
出不了門,無論去哪最後我都會想來到這裏的廣元商廈。
很想一死了之,他們是我派下去的,是我害死的,我該把命還給他們。
每次在這我回想起往事的時候,內心就像是針紮一樣。麻木的生活讓我不得不來這裏,我要永遠記住這裏,記住一切。
老人拍了拍我的肩膀:「年輕人,你別忘了,你救了15樓和上面的所有人,你是英雄。」
我點了點頭,起身和媽媽往家裏走去。
患上抑郁癥之後,我呆在家的時間變多了。
因爲媽聽了左鄰右舍說的各種抑郁癥自殺的事,被嚇的不行。什麼抑郁癥患者與家人在馬路上散步,突然沖向馬路中間,被車撞死;什麼抑郁癥患者坐出租車,堵在高架橋上的時候,突然打開車門從高架橋上跳了下去摔死。亂七八糟的什麼都有。媽便只敢帶我在小區散散步,談談心,最愛跟我說小時候的事。
家裏的刀都被鎖在了櫃子裏,鑰匙藏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做飯的時候,不會讓我進廚房,因爲竈臺有火。
其實我最怕的是見到我的小姨。她雖然從來沒怪過我,但我不敢見她。媽媽於是跟小姨商量好了,等我好起來了再說。
對於兒子的事,媽從來沒有馬虎過,把一切都打點的妥妥當當。
但我什麼時候能好起來呢?
晚上八點,妻子秦璐從公司下班回到家,她放下包,把外套掛在架子上,笑著問我:「今天媽做了什麼菜?」
媽聽到開門聲就已經進了廚房,這會已經端著熱好的飯菜走了出來,說:「有你最愛吃的小炒肉。」
秦璐是湖南人,小炒肉是湖南最有特色也最普遍的一道菜,自從媽媽住進來後就開始學著做,到現在算是做的相當地道。
秦璐坐上了餐桌,說:「媽,你這道菜賽過我們家的大廚了呢。」妻子這裏指的她爸爸,是個廚師,大火之後,也曾來豐城陪過我兩周。
我就坐在妻子對面,看著妻子明明疲憊不堪的臉上卻要強露著笑容,我一時心裏很難受。
秦璐真的受苦了,她是省聯社的一枝花,是行裏最靚麗的風景。歲月本來並沒有在她臉上留下多少痕跡,但也在那之後,她便很少再精於打扮,慢慢開始素顔出門,這半年就感覺老了一兩歲。雖是這麼說,但當我認真大量妻子的臉時,反而顯得更加成熟了,美麗的臉上擁有了那種成熟獨有的韻味。
我問她:「工作怎麼樣?」
秦璐撇撇嘴,說:「還是那樣,自從行裏開始搞電子商務,就再也沒閑過。」
我說:「你們領導猴急什麼?」
「能不急麼。」秦璐說:「四大行都開始搞互聯網了,我們小破行連個手機銀行都沒有。」
秦璐又抱怨說:「主要還是央行破事多,搞得我恨不得長個三頭六臂。」
跟妻子又嘮了一些工作上的瑣事,秦璐似乎覺得不適合對我宣泄那麼多情緒,一轉話題說:「晴晴的作業寫完了沒?」
我說:「沒呢,這不還在房裏寫著嗎。」
秦璐說:「你去看看她有沒偷懶。」
我起身走進晴晴的房間,看到她的小腦袋趴在桌上,我走近了一瞧,居然是睡著了,流出的鼻涕沾濕了作業本。我愛憐的撫摸著她的頭發,從那一天之後,我再也沒有責備過她。她的存在永遠讓我的心永遠是溫暖的。我輕輕地將她抱起,放到了床上,爲她蓋好被子。以前在隊伍裏,總是沒時間陪她,現在正是我補償的時候。
出了房間,跟妻子說晴晴睡著了。
秦璐念叨了幾句便不再說什麼,把我拉到沙發上陪她看電視。這是我現在晚上生活的常規項目,其實無論是家長裏短的生活劇,還是小鮮肉的青春偶像劇,我都看不進去。我只是像在部隊服從首長安排一樣,服從媽和妻子給我安排的新生活。
那些看不見的煙,看不見的火,它們一直在我腦海翻滾著,燃燒著。
夜深了,我和妻子回到臥室準備睡覺,妻子突然緊緊地抱住了我,她的下巴紮在我的肩膀上,耳邊是她濕熱的呼吸。
「健,我會永遠在你身邊。」秦璐說。
我環上了她的腰,「我知道,睡吧。」
我抱著她到了床上,秦璐枕在我的臂彎,說:「就這樣別動好不好。」
我笑著說:「好。」關上了臺燈。
她真的太累了,沒多久便睡著了。
我是沒那麼容易睡著的,我止不住的去想一些事情,醫生讓我別想,但我沒聽,我不敢不去想。
想著想著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妻子在我懷裏翻了個身,我以爲我可以收回手臂的時候,她又翻了回來,反而貼得我更緊了。妻子的睡衣很薄,她睡覺的時候從來不穿胸罩,此時一對嬌挺的乳房擠壓在我的胸膛,我能明顯感受到那凸起。
說起來,那一天之後我再也沒有和妻子恩愛過了。
我覺得是我沒那個心思,但也一度懷疑我是不是陽痿了。只是現在我哪裏還有心情去思考這些。
第二天是周末,秦璐去了行裏加班,家裏剩我和媽還有晴晴。不過到了中午,從外地出差回來的爸第一時間便來了家裏。
吃過了中飯拉著我下象棋,這也是我周末必有的一個項目。一開始我完全不是爸的對手,但幾個月下來,我水平慢慢有了長進,也能跟爸大戰一番。媽做完家務,偶爾會在一旁觀戰,但大部分時間都會坐在沙發上,打開電視,一邊看著電視一邊織著毛衣。原來都是爲晴晴織,現在給我織完毛衣又織圍巾,織完圍巾又織一件毛衣。
下了幾盤後,爸對我說:「你管管你女兒,她再這麼上網,眼睛要廢了。」
我應了聲,走進書房,晴晴的雙手在鍵盤快速敲打,我一看她正在玩這遊戲,便說:「晴晴,別玩了,休息一會。」
晴晴軟聲說:「爸爸,我再玩一會,就一會。」
我強硬不起來,就坐到了她身邊,說:「說好了啊,就玩一會。」
晴晴靠在我了手臂上,笑嘻嘻說:「我可聽話了。」
我看著屏幕,我是完全不懂她在玩什麼。我這輩子小時候家教嚴,沒怎麼碰過電腦,長大了大部分時間在部隊度過,沒機會碰電腦。到現在,除了去網上填寫資料,寫些報告,其它的,就是一竅不通了。也許,我應該學一下了。
看著晴晴又玩了半個小時,爸過來喊了一聲:「晴晴,別玩了!」晴晴嚇得馬上就丟了鍵盤跑了出去。
換以前爸肯定又要責備我慣著她,但現在爸沒說什麼,只是問我:「再來下幾盤?」我說:「我休息下,腦袋有點轉不過來了。」
我坐到電腦前,打開網頁,搜索廣元大廈,但面對觸手可及的火災報告的時候,我再次退縮了。
我關掉了網頁,想起曾經申請過的一個qq,勉強還記得密碼,便登錄了上去。
右下角跳動著很多頭像,我一一點開,有很多都是很多年前的消息。但有一條是最新的,他的網名叫「兩王四個二」,「老同學,居然看到你上線了,高健,是你嗎?」
我問他:「你是誰?」
他回複:「我是羅凡啊。」
我腦海裏馬上回想起一個個胖的身影,他是我的高中同學。
他又問我:「我聽說了你的事了,你現在還好嗎?」
我回複:「還好。」
「我們都很想見見你這位大英雄,下個星期有同學聚會你來嗎?」
我說:「看情況吧。」
又和他聊了幾句後,互加了微信,說是等他具體的安排,但我並沒有答應一定會去。完了之後我瀏覽了一遍我的好友列表,我qq用的少,一個好友備註都沒有,現在列表裏的人已經一個都不記得了。
我又打開瀏覽器,在首頁找到新浪的入口,瀏覽了一會新聞。
接下來的日子,我爲自己找了件新的事情,那就是上網打發時間。白天妻子去上班,晴晴也去上學,家裏只剩我和媽,我便坐在電腦前,打開電腦在網上瞎逛著。
網頁上經常有些暴露的女性圖片,我有時禁不住就會點開,大部分都會變成一個遊戲的登錄入口,讓我覺得受騙。但這次我打開了一個小網站,點開圖片後,跳入了一個滿是淫穢視頻的網站。
我忽然想到一個問題,我是不是真的陽痿了呢?
我抱著實驗的心態,確認書房的門關緊了之後,點開了其中一個視頻,內容很直接,開頭就是一個女人搔首弄姿,然後旁邊有幾個僅穿著內褲的人在一旁蠢蠢欲動,幾分鍾過去後,男人就拿著道具開始挑逗女人。
我看了一會沒有任何性沖動,我不會真的陽痿了吧?
我又點開了下一個,內容並沒有什麼變化,只不過換了場景、女主角,我興致寥寥,又接著連續點開了好幾個,都令我極其失望。我正準備關掉這個網頁,但一點點的不甘心讓我註意到了網頁上有個封面上一串日文中包含著「人妻」的兩個字的視頻,似乎跟其它的不一樣。
我點開了它,果然一開始是女主角穿著正常的衣服,走在街上的畫面,鏡頭有剪輯,還有背景配樂,似乎是有劇情的。我快進著看,發現劇情其實也很簡單,從這位人妻被一個越獄出來的犯人強暴後,就是連番不斷地做愛。但當我看到一個美麗的人妻,在強奸犯的多次淩辱下慢慢淪陷,到最後主動幫對方口交的場景,我下體硬了。
只是想證明不是陽痿的我,看到這裏便關掉了網頁。
這天晚上和妻子回到房裏準備入睡的時候,看著身著睡衣,曼妙的妻子。我想該是發泄掉白天欲火的時候了,我一把將秦璐撲倒在床上,「呀」她發出一聲驚呼,趕忙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我看著她的眼睛,輕輕地將她捂住嘴的手移開。我的舉動讓她臉很快紅了起來,我內心想笑,沒想到都老夫老妻了,她還是會害臊。但這個樣子正是我最喜歡的秦璐。
看著她紅透的臉,我手往下探,一顆顆解開的她睡衣的扣子,伸手撫摸上了她嬌挺的乳房,這裏是我的最愛。
「嗯……」妻子輕輕地呻吟了一聲,雙手環住了脖子。
看了一下午黃片的我,現在真是快憋壞了,下體膨脹到幾乎要爆炸,我便沒心思再與妻子調情,直接去脫她的褲子。
我一把將褲子拉到底,秦璐說了聲:「你慢點。」
我的目光全停留在了妻子白色的內褲上,我將她的褲子褪下後,伸出手就要去脫褲子的內褲。
「表哥,你讓嫂子給我介紹個銀行的女朋友唄。」
我的耳邊突然響起這個聲音,我如遭重擊,動彈不得。
秦璐擡了擡腿,納悶地問我:「怎麼了?」
我看向妻子,那張火紅的臉,就像是一個小火苗,猛地越燒越旺。我勉強從牙關裏擠出幾個字:「我沒事。」
很快我又聽到另外一個聲音:「隊長,我們在下面好冷,你怎麼還在上面快活?」
我一頭倒在了床上,眼淚止不住的流。
秦璐不是第一次見我突然發病了,她知道我發生了什麼,不停地安撫我:「老公,我在這……」
又讓妻子擔驚受怕了。
這一輩子,看起來我要註定對不起身邊的所有人。